暮春的夜风裹着龙虎山的露气，从窗棂纸的细缝里钻进来，在张承枢眉心凝成一滴水珠。他趴在《正一法文》上睡着了，掌心还压着半张未完成的五雷符，笔尖在黄纸边缘洇出歪斜的雷纹，像条被困住的银蛇。
朦胧中，雷光自丹田升起。他看见一个头戴莲花冠、身着绛纱袍的老者踏雷而来，腰间悬着的阳平治都功印泛着温润金光，正是画像上的初代天师张道陵。"承枢，"老者开口时，雷声里竟混着松涛般的和缓，"可曾想过，为何九婴每次现世，必伴人间大疫？"
少年下意识摸向胸前的法印胎记，那里正隐隐发烫。雷光中浮现出九婴的轮廓——不是山精口中的狰狞妖物，而是九头各衔星斗的神兽，鳞片间流转着周天星气。"弟子以为，是妖邪作祟......"
"非也。"天师抬手，雷光电石间显出另一幅景象：赤地千里的村落里，百姓捧着符咒向苍天叩拜，却无人注意到井水中倒映的破碎星图，"九婴乃天道失衡之相。当人间'体用'之道割裂，便如周天星斗错位，必生灾劫。"
与此同时，茅山太霞观的静室里，苏挽月正枕着《大洞真经》入眠。月光透过玉簪形的窗棂，在她额间投下五帝座的光斑。朦胧中，青衫广袖的陶弘景踏月而来，衣袂上绣着的日月星三景流光溢彩，"挽月，可曾见过存神镜中倒映的星图？"
她指尖无意识地着银质香囊，那里装着按符箓格式折叠的《黄庭经》残页。镜中浮现的不是熟悉的五脏神象，而是张承枢画符时的侧影，雷火在他发梢跳动，与自己观想的太阳星君光辉渐渐重合。"弟子......近日存神时，总见北斗与五帝座交叠。"
陶弘景颔首，袖中飞出一卷玉简，上面刻着与华阳洞壁画相同的"双星合璧镇九婴"图，却在神兽心口处多了个"道"字光纹，"上古之时，九婴本是调和天地阴阳的神兽。自正一与上清分道，'体用'之争如刀劈太极，才令其堕入妖劫。要度化它，需先悟透'非体无以立，非用无以行'的至理。"
雷声与月光在虚空中相撞，张承枢和苏挽月同时从梦中惊醒。前者发现掌心的法印竟与梦中天师的雷纹完全契合，后者则看见玉簪上的五帝纹正在月光下轻轻颤动，仿佛回应着百里外的雷池波动。
"原来九婴不是妖......"张承枢凝视着案头未完成的符纸，忽然想起在雷池底看见的九头虚影，鳞片间的星斗排列，竟与苏挽月冠簪上的五帝座方位分毫不差，"是天道用来警示世人的镜子？"
苏挽月站在静室窗前，望着东南方龙虎山方向闪烁的雷光。她想起白日里与张承枢演练时，对方掌心雷与自己存神境的奇异共鸣——当他的雷火符带着五帝纹劈出，自己观想的水官解厄神象竟自动生出北斗勺柄般的纹路。原来早在他们不自觉时，两派功法己在试图弥合那道割裂千年的缝隙。
更深露重，两人不约而同地取出通讯符。张承枢的符纸刚在掌心亮起北斗微光，苏挽月的指尖便浮现出五帝座的光影，这次不再是之前的雷光乱码，而是清晰的两个字："托梦？"
山风穿过两座道观之间的竹海，将符纸的荧光吹得明明灭灭。张承枢忽然轻笑，想起三年前在茅峰初遇时，这个总板着脸的上清派小仙子，如今竟能隔着百里，用他改良的符箓传递神念。而苏挽月看着符纸上跳跃的雷光，忽然发现，那些曾被她视为"繁琐外象"的符纹，此刻在神识中竟如自己观想的身神般亲切。
"明日卯时，雷池见？"张承枢提笔补上符尾的"敕"字，雷光比往日明亮三分。通讯符在掌心发烫，传来苏挽月清冷淡雅的回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带《正一盟威经》，还有你父亲提到的'道脉双星'残图。"
窗外，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向东南，五帝座的星光恰好落在斗魁中央。这是百年未见的"斗帝合辉"之象，而在千里外的道盟藏经阁，某位白发长老望着星图异变，手中的《九婴劫异录》残页突然泛起青光，上面被涂黑的字句竟渐渐显形："双星承天道，九婴归太极，非劫亦非缘，乃天地自补之隙......"
张承枢吹熄烛火，法印在黑暗中发出微光，映出他眼中灼灼的神采。原来他们这些年吃的每一道雷劈、受的每一次神象崩塌，都是在为某个宏大的天道命题填砖加瓦。而苏挽月摸着玉簪上温润的五帝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身神不清，何以合道"，此刻才明白，所谓"身神"，从来不该局限于一己之修，而是要将天下众生的疾苦，都纳入观想的境界。
夜风渐息时，两个少年在各自的道袍上留下了相同的决定——不再执着于符箓的繁简或存神的深浅，而是要在明日的雷池之约中，真正开始探寻"体用合道"的可能。因为他们终于懂得，祖师托梦的深意，从来不是告知答案，而是要他们在济世度人的路上，自己走出那条属于道脉双星的路。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龙虎山的雷池忽然发出低鸣，茅山的华阳洞也传来石笋共振的清响。两道微光从不同方向划破夜空，朝着彼此的方向，坚定地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