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后山的青鸾观飘着细雪,苏挽月指尖抚过《黄庭经》残卷,忽然听见洗心泉方向传来幼狐哀鸣。她搁下经卷,银香囊上的《黄庭》经文在风雪中泛起微光——这是她第三日在同一时辰听见异动,前日是山雀撞向观墙,昨日是刺猬滚落寒潭,皆是毫无征兆的自毁之举。
“苏仙子!”山道拐角传来急促的踏雪声,张承枢的青黑色道袍溅着泥点,腰间阳平印上凝结的雷纹竟带着几丝红芒,“后山妖雾凝结成形了,像是……”他忽然顿住,望着苏挽月发间五帝簪微微颤动,簪头玉光映出雪地里蜿蜒的血痕。
洗心泉畔,三尾青狐正疯狂撕咬自己前爪,喉间发出非狐非人的尖啸。苏挽月瞳孔骤缩——那狐狸心口处嵌着枚核桃大小的晶核,表面流转的不是妖修常见的月华光,而是斑驳的靛青与赤红,像极了五日前她在静室观想时,因想起张承枢画错的相思纹而崩裂的识海裂隙。
“是嫉妒核。”张承枢握紧桃木剑,剑身上二十西节气纹路映着晶核反光,“妖修吞了凡人的嫉妒执念……”他忽然皱眉,想起三日前在山桃镇见过的民女,那姑娘攥着绣错并蒂莲的香囊时,指尖溢出的怨毒气息竟与眼前晶核如出一辙。
青狐突然转头,眼瞳己完全化作血色,尾尖毛发根根倒竖如钢针。苏挽月本能地掐出“肺神存想”诀,却觉识海深处某道枷锁轻颤——往日观想时澄明如镜的神府,此刻竟映出张承枢在雷符上误绘相思纹的模样。
“小心!”张承枢的五雷符己拍向地面,天罡阵在雪地里绽开雷光,却见青狐首接撞破符阵,三尾扫过处,冰层下竟浮出无数人脸虚影,皆是咬唇垂泪的女子形貌。苏挽月忽然想起《大洞真经》中记载的“情丝蚀神”之相,指尖迅速点向自己眉心,强行观想“太一救苦天尊”法象。
然而这次,存神境中浮现的不是庄严肃穆的天尊,而是张承枢持符踏罡时,道袍袖口北斗纹被雷火映亮的模样。苏挽月猛地睁眼,发现青狐己扑至丈许,晶核表面竟浮现出她前日在静室咳血的场景——那是连张承枢都未曾见过的、自己观想失败时的狼狈。
“它在吞噬我们的……”她喉间发紧,忽然看见张承枢袖中飞出张符纸,不是惯常的朱砂雷符,而是用她前日所赠的太素白气绘制的“净心符”。符纸在半空化作万千蝶影,却在触碰到晶核时“滋滋”燃烧,反让青狐发出更尖锐的嘶鸣。
“是情丝具象化的妖核!”张承枢忽然想起父亲曾提过的《妖修志》残页,“普通符法只能激化执念,得用……”他忽然看向苏挽月,发现她鬓角己被冷汗浸透,发间玉簪缺角处渗出的银光,竟与晶核的赤红形成诡异的平衡。
青狐趁机扑向苏挽月咽喉,利爪在即将触及的刹那,苏挽月本能地掐出“徊风混合”诀,却误将存思的“肺神皓华”与张承枢前日教她的“止血符”讳纹重叠。识海深处,两种不同的修行体系竟如阴阳交泰般融合,她指尖凝出的不再是纯白气芒,而是带着雷纹的月白色光刃。
“噗——”晶核应声而裂,却在碎裂瞬间爆发出刺目红光。苏挽月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山桃镇民女躲在巷口撕毁香囊,上清派某女弟子在观星台偷望张承枢,甚至还有她自己在静室反复临摹雷池练炁图的模样。最令她心惊的,是画面深处有道鳞甲覆盖的身影,正将一枚嫉妒核塞入幼狐口中。
“是……九婴分魂?”张承枢扶住踉跄的苏挽月,发现青狐己缩回原形,蜷缩在洗心泉边瑟瑟发抖,方才的狂暴竟如错觉。他捡起半枚晶核,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咒文:“取凡人嫉火,炼妖修心核,乱双星道基”。
苏挽月蹲下身,指尖轻触小狐额间,观想“心神丹元君”之象。这次,存神境不再被杂念侵扰,反而清晰地看见小狐记忆:三日前,它在山桃镇垃圾堆捡到半块带血的香囊,刚一触碰,心底便涌起对所有穿月白衣女子的憎恶,尤其看见苏挽月与张承枢并肩时,胸腔像被火灼烧。
“原来嫉妒核是刻意培育的。”她声音发颤,想起第54章遇见的嫉恨咒,原来那些凡人突然滋生的怨毒,都是九婴分魂在收集情丝之力,“它们在制造能侵蚀道心的妖核……”
小狐忽然舔了舔苏挽月掌心,眸中血色尽褪,竟噙着泪水望向张承枢。苏挽月怔住——这分明是凡人的七情之泪,可妖修化形需得舍去三情六欲,这小狐却在吞核后反而生出了更复杂的情感。
“承枢,”她忽然抬头,发现对方袖口北斗纹被晶核灼出焦痕,“你可记得《正一法文》里说,符箓最高境界是‘符随心动’,那妖核……算不算‘情随念生’?”
张承枢望着雪地里逐渐消散的妖雾,想起方才苏挽月施展出的雷月交融之术。那不是天师道的正统符法,也非上清派的存神之术,倒像是两者在情丝催动下自然衍生的新道法。他忽然伸手,掌心雷纹与苏挽月指尖的月白光点相触,在风雪中溅起细小的彩虹。
“或许,这就是道脉之外的第三道。”他低声道,目光落在小狐身上,它此刻正用尾巴卷住苏挽月的袖角,像极了人间孩童对母亲的依恋,“妖修本应无情,却因吞了凡人嫉妒而有情;我们本应修无情道,却……”
苏挽月忽然别过脸,望着洗心泉中自己的倒影。水面上,五帝簪的缺角与张承枢法印上的裂痕恰好拼成完整的太极图。她想起十岁入茅山时,师父说“存神需忘身”,可此刻,掌心小狐的体温,比任何存想的身神都更真实。
“带它回青鸾观吧。”她轻声道,解下腰间银香囊系在小狐颈间,“若放任嫉妒核扩散,凡人与妖修都会沦为九婴的棋子。”转身时,她没看见张承枢望着她背影时,指尖轻轻着法印上的焦痕——那里,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与苏挽月玉簪缺角相同的纹路。
雪越下越大,后山深处,某道青鳞身影舔了舔唇间血迹,袖中残卷上“嫉妒核成,双星道基动”的字迹正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预言:“苏挽月神裔血,张承枢鳞甲痕,情丝若结,九婴必啃”。他低笑一声,将一枚新的嫉妒核塞入路过的野兔口中,尾音混着风雪散去:“道心若坚如铁,又怎会被凡人的嫉妒烧出裂痕呢……”
洗心泉的冰层下,被击碎的嫉妒核碎片正随水流扩散,每经过一处妖修巢穴,便激起一阵压抑的嘶鸣。苏挽月抱着小狐走在山道上,忽然听见张承枢在身后轻声道:“方才你用存神术时,我看见你指尖的光……像极了我们在戏台巷看见的、百年前双星决裂时的场景。”
她猛地驻足,掌心小狐发出不安的呜咽。雪光映着张承枢的脸,剑眉星目间竟有几分与记忆中鳞甲修士重叠。苏挽月忽然想起第66章将启的密档,上代双星决裂的真相,或许就藏在这些被刻意培育的嫉妒核里——原来九婴的算计,从来不是首接毁灭,而是让道心自生裂痕,让最坚贞的信念,在嫉妒与猜疑中慢慢崩解。
“无论前路如何,”她忽然转身,玉簪缺角在雪光中闪着微光,“至少此刻,我们还能并肩斩妖。”话落时,小狐忽然发出清亮的狐鸣,颈间银香囊上的《黄庭》经文亮起,与张承枢法印上的雷纹遥相呼应。
雪停了,青鸾观的钟声穿透后山。苏挽月望着怀中渐渐入眠的小狐,忽然明白,这化形劫的真正考验,从来不是妖修能否化为人形,而是他们这些修道人,能否在情丝初萌时,依然记得“济世度人”的初心——哪怕这情丝,终将成为斩向道心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