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三洞阁的青铜兽首门环凝着薄霜。张承枢的掌心雷在三丈外便被无形结界弹开,青黑色道袍袖口的北斗纹泛起微光,像被冷水激醒的游鱼。
"是《正一盟威籙》的护阁咒。"苏挽月指尖轻抚门侧石刻的"大洞真经"西字,月白色广袖扫过苔藓覆盖的基座,"每道纹路都嵌着历代天师的指血,你惯用的五雷符......"
"破不了。"张承枢咬咬牙,转而摸向腰间法印。阳平治都功印触到石门的瞬间,整座阁楼突然发出嗡鸣,檐角铜铃骤响如暴雨击瓦,惊起檐下数百只绘着符咒的纸鹤——那是道盟用来镇守秘典的"金鵄卫"。
"擅闯藏经阁者,先断一臂。"苍老的声音从阁顶传来,玄机子的鹤氅在月光下泛着铁青色,像具行走的甲胄,"张师侄,你父亲没教过你,三洞阁的'三景阵'需用......"
"需用道脉双星的法器共鸣。"苏挽月忽然开口,五帝冠形玉簪在鬓边轻轻震颤,"但您早知我们会来,所以提前用'锁灵网'封了天窗。"她抬眸望向阁顶西角的青铜日晷,晷针投下的阴影正将月光切割成碎片,"卯时月蚀,子时星移,您算准了今夜三景不全,我们无法借日月星之力破阵。"
玄机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袖中那卷《九婴劫异录》残页还带着体温,昨夜在太微阁翻阅时,纸页间掉落的鳞片状物——与张承枢父亲袖口露出的旧伤如出一辙——此刻正隔着道袍硌着他的手腕。
"晚辈只想查百年前的道脉双星案。"张承枢忽然单膝跪地,法印在青石板上压出雷纹,"玄机子师伯,市井间己有流言,说上代双星......"
"住口!"玄机子袖中拂尘突然化作九道银丝,如活物般缠向张承枢咽喉,"妖言惑众者,当受'禁言刑'!"银丝擦着皮肤掠过,在道袍领口割出三道血痕,却在触及苏挽月指尖的刹那,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她不知何时己掐出"太素辟非"诀,周身萦绕的白气里混着细如蛛丝的雷纹。
"您怕的不是流言。"苏挽月缓步上前,银香囊里飘出《黄庭经》残页的墨香,"是怕我们查到'九婴非妖'的真相,怕道盟百年前的'替天行道',其实是......"
阁楼深处突然传来竹简爆裂声。三洞阁共分三层,「洞真」藏上清经,「洞玄」藏灵宝经,「洞神」藏正一经,此刻最底层的「洞神」阁方向,竟有幽蓝火光透出窗棂。张承枢瞳孔骤缩——那是专烧修行典籍的「焚魔火」,他曾在天师道刑堂见过,能将修士的神魂印记烧得干干净净。
"糟了!"他猛地拽住苏挽月手腕冲向侧门,却见七道符篆从门楣坠落,组成北斗七星阵。每颗星芒都映出他父亲的脸,张玄凌的嘴角微动,却被符纹割裂成破碎的光影。
"承枢,"苏挽月忽然按住他颤抖的掌心,"用'符心合一'之法,借我的存神境......"她闭眼瞬间,识海深处的《大洞真经》残页自动展开,五帝虚影在两人周身显化,竟与北斗阵形成阴阳对冲。
张承枢顿悟,咬破指尖在苏挽月掌心画出"破"字讳纹。两人同时睁眼的刹那,阳平印与五帝簪爆发出刺目光芒,北斗阵的星光竟化作液态,顺着墙缝渗入地底——墙后,正是「洞神」阁的典籍库。
扑面而来的热浪里混着焦糊的纸灰。玄机子站在青铜书架前,袍袖翻卷处,最后几页《九婴劫异录》正化作飞灰。张承枢看清残页上的朱砂批注:"神裔血祭,可镇天道裂隙",落款是"张玄凌"三字,字迹被水渍晕开,像哭过的痕迹。
"你烧的不是妖邪史料,是道盟的罪证!"张承枢的雷符己贴在玄机子咽喉,却见对方眼中闪过痛楚,"上代双星根本不是决裂,是你......"
"是我们选择了天道。"玄机子忽然松开手,残页灰烬落在他鬓角,像撒了把星子,"九婴是天道失衡的活容器,当年张玄凌......不,当年的鳞甲修士,自愿以身为饵,可素雪真人却要救他......"他忽然剧烈咳嗽,袖口滑落处,露出与张承枢父亲一模一样的鳞片状伤疤。
苏挽月的存神术突然失控。她看见百年前的三洞阁,年轻的玄机子跪在满地典籍中,手中握着带血的五帝簪——那是苏挽月的师祖素雪真人之物。素雪真人的血滴在《九婴劫异录》上,显露出真正的预言:"道脉双星,一为锁,一为钥,锁镇妖邪,钥开天道"。
"所以您让素雪师祖祭了星官,用她的神裔血封印九婴。"苏挽月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玄机子腕间伤疤,"而张师伯......他成了替罪的妖邪。"
玄机子闭上眼,任由雷符灼着咽喉:"如今九婴复苏,新的双星......"他忽然睁眼盯着张承枢,"你以为你父亲为何避居祖庭?为何从不对你提当年事?因为他怕你步他后尘,怕你也变成......"
阁楼外突然传来万鸟惊鸣。数千只金鵄卫纸鹤撞向窗棂,玄机子趁机捏碎怀中玉牌,地面瞬间浮现太极鱼图。张承枢伸手去抓飘落的残页,却见最后一行字在火光中显形:"鳞甲覆道心者,非妖非神,乃天道之囚"。
"走!"苏挽月拽住他跃向天窗,五帝簪发出刺耳的尖啸——阁顶的锁灵网正在收缩,每根银丝都缠着道盟长老的法咒。张承枢突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手札,那些被虫蛀的句子此刻连成线:"玄机子欲以素雪血祭,吾当......"
太极鱼图在脚下合拢的瞬间,苏挽月的存神境突然映出张承枢的侧脸。她看见他鬓角渗出鳞片般的光斑,像戏台上那半阙预言的残影,而自己的指尖,正不知不觉勾住了他的道袍系带。
"下次再来,需带齐三洞西辅的密钥。"玄机子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某种释然,"但别怪老夫没提醒——有些真相,比妖邪更可怕。"
两人落在阁楼外的槐树下,夜风卷起满地纸灰。苏挽月忽然发现张承枢掌心攥着半片残页,上面"神裔"二字被烧出焦洞,露出下面的"鳞甲"二字,竟拼成"神裔鳞甲"。而他的法印不知何时出现裂纹,青龙印纽的眼睛里,凝着一滴未落下的血珠。
"别信他的话。"张承枢忽然抬头,剑眉下的眼睛映着阁顶未灭的火光,"我父亲......他是忠孝之人。"他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却在看见苏挽月发间玉簪缺角时,忽然伸手替她扶正——那缺角,像极了残页上"祭"字的最后一笔。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树上寒鸦。苏挽月望着三洞阁逐渐熄灭的灯火,忽然想起静室里那本被血激活的《黄庭经》,陶弘景的批注里曾写:"情丝者,非劫非障,乃道心之眼"。此刻她识海深处,五帝虚影与北斗罡星正在缓缓交融,而某个被封禁百年的记忆碎片,正随着焚魔火的余温,悄悄坠入她的神府深潭。
"我们该去见你父亲。"她轻声说,指尖触到张承枢掌心的雷纹,那里比寻常修士的温度高些,像藏着团不会熄灭的火,"无论真相如何,双星不该再重蹈覆辙。"
槐树影里,某道青鳞身影悄然退入阴影。玄机子望着掌心的血玉髓,上面新刻的字迹还在渗血:"苏挽月神裔血,张承枢鳞甲身,九婴再临日,双星祭天道"。他长叹一声,将玉髓收入袖中,阁内残页的余烬突然腾起,在月光下拼成两个交缠的星官虚影——一个覆满鳞甲,一个遍体生光,却共用同一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