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雨丝里打旋。
青石板路泛着水光,像谁把满天星子揉碎了铺在地上。
说书人老周的惊堂木“啪”地磕在梨木桌上,震得茶盏里的浮沫颤了三颤。
“列位看官,今儿个咱讲的——”
他拖长尾音,指间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绘着半道裂开的雷纹,“是龙虎山张仙长与茅山苏仙子,化星锁劫的旧事!”
堂内火塘“噼啪”溅起火星。
穿粗布衫的汉子往火里添了根松枝,木香味混着雨气涌上来。角落里,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用炭笔在桌面画符,歪歪扭扭的雷纹旁,端端正正写着“阿青师叔”西个字。
“那年月啊,雷池的水都是红的。”
老周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惊堂木在掌心敲出细碎的节奏,“张仙长的阳平印裂了三道缝,苏仙子的五帝冠簪子断成两截,可他们偏要逆着天道往上冲——”
“哐当”一声。
靠门的竹椅翻倒在地。
穿青衫的书生踉跄站起,胸前玉坠闪过微光,正是刻着《黄庭经》残句的银香囊。他右手按在桌上,掌心纹路隐隐透出星芒,在雨幕映照下,竟与扇面雷纹暗合。
“后来呢?”小丫头举着炭笔追问。
老周冲她眨眨眼,扇尖指向窗外:“雷池中央竖起两根天柱,一根缠着雷火,一根绕着白气,首顶得云头翻涌!有那胆大的百姓躲在芦苇丛里瞧,只见两位仙长的衣裳碎成了光片子,露出的皮肤上——”
他突然噤声,手指在喉间比了个禁言手势。
火塘的光忽明忽暗。
书生摸着玉坠的指尖猛地收紧,腕间红绳勒进皮肉——那是他成婚时妻子亲手编的,绳尾还系着半片焦黑的符纸,像极了传说中张仙长血绘符阵时落下的残片。
“轰隆!”
雷声从远山滚来。
老周趁势拍响惊堂木:“只见他们背后浮出九颗星子,连起来正是北斗倒悬!九婴那怪物原是天道裂出来的口子,偏要吞了人间香火——”
茶碗碰着桌面的脆响打断话头。
门口进来一对年轻夫妇,男子掌心有片淡红胎记,形状竟像只展翅的雷鸟。女人怀里抱着襁褓,襁褓角上绣着五帝冠纹样,被雨水洇湿后,金线竟透出微光。
“劳驾,借个火。”男子嗓音低沉。
老周递过火折子,目光在他掌心多停了一瞬。
襁褓里突然传出婴儿啼哭,哭声清亮如钟磬相和。女人掀开襁褓角,露出婴儿眉间一点朱砂痣,细看竟是九瓣星芒形状,在雨夜中明明灭灭。
“话说到这儿,就得提那最险的一遭了。”
老周收回目光,扇面“哗哗”翻了两页,“苏仙子祭了神裔血,张仙长碎了法印心,二人合着星官体往裂隙里一坠——”
他突然站起身,折扇“砰”地收拢,指向堂外渐歇的雨幕:“可第二日清晨,雷池水面漂着两株幼苗,一株开着雷纹花,一株生着星芒叶!有人说,这是两位仙长留的火种,专等凡人修道——”
小丫头的炭笔“啪”地掉在地上。
她盯着书生掌心的星芒纹,又看看那对夫妇怀里的婴儿,忽然想起阿青师叔常说的话:“符纸不是黄纸,是凡人心里的火。”
雨声渐止。
书生走到门口,望着远处雷池方向。水面浮起点点荧光,像散了一地的碎星,正随着波纹向岸边漂来。他摸了摸怀中玉简,那是阿青符馆的入门牒文,边角还留着当年血祭时的焦痕。
“爹,娘,你们看!”
襁褓里的婴儿突然伸手,掌心竟映出淡淡雷纹,与远处荧光遥相呼应。女人惊呼一声,男子却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掌心:“别怕,这是回家的路。”
老周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
五十年前,他在符馆外捡到个孤儿,孩子襁褓里藏着半片残符,符角绣着“承枢”二字。如今他说书走南闯北,总在各地看见掌心有纹、眉间带痣的人,像极了当年传说里的星官转世。
火塘的火快灭了。
小丫头捡起炭笔,在桌面添了几笔。
这次她画的不是雷纹,而是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影,一个握着桃木剑,一个别着玉簪子,周围环绕着星星点点的荧光——那是凡人心里的光。
“列位,今儿就到这儿。”老周收起折扇,“明日咱讲《凡人修道记》,就从阿青真人开堂授符说起——”
话音未落,窗外忽起微风。
雷池方向飘来一片桃瓣,粉艳艳的,竟似春日初绽。
书生伸手接住,发现桃瓣上隐约有字:“急急如律令”。他忽然想起,百年前那场劫后,张仙长曾说:“道脉不绝,便在这人间千万心火里。”
雨彻底停了。
月光漏出云隙,照着青石板路上的水洼。
年轻夫妇抱着孩子走过,婴儿掌心的雷纹与水中星芒相映,竟在地面拼出个完整的北斗图案。老周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笑了——这故事,终究是讲到了该续的地方。
惊堂木轻轻磕在桌上,余音悠长。
小丫头趴在桌上打盹,炭笔从指间滑落,在地面画出一道蜿蜒的光痕,像极了雷池里漂来的荧光,又像极了百年前那两道逆着天道而上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