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寺,莲心精舍。
檀香与药草的气息混合着,在温暖的空气中静静流淌。长明灯的火焰在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佛像前稳定地燃烧,投下柔和而慈悲的光晕。墨云灼静静地躺在禅床上,身上盖着洁净的素被,那身残破的嫁衣己被寺中懂些医术的婆子小心换下,代之以柔软的白色细棉中衣。颈间的墨蓝龙纹被遮掩,但那份灼热感似乎透过衣料,依旧隐隐散发。
慧明禅师盘坐于床前的蒲团上,双目微阖,宝相庄严。他枯瘦的双手结着一个繁复的佛印,口中低诵着古老的梵音。随着诵念,九根细如牛毛、金光流转的金针,不知何时己悬浮于墨云灼身体上方,针尖分别对准她眉心、心口、丹田等九处大穴,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暖而充满生机的佛力。这便是佛门秘传的“金针渡厄”之术,以佛力为引,金针为媒,强行吊住她一线生机,滋养枯竭的灵魄。
禅房内,墨青阳、白鹿先生等人己被慧明禅师以“需绝对清净”为由,暂时请到外间等候。此刻房内,只剩下慧明禅师、昏迷的墨云灼,以及静立于床尾阴影中的玄烬。
玄烬脸上的青瓷裂纹在佛光映照下,如同精美的冰裂釉纹,破碎中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他右臂的冰晶似乎被佛力稍稍压制,蔓延速度减缓,但麻木感依旧。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禅床上的少女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九根金针的佛力温养下,墨云灼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被强行稳固了一丝,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被罩上了灯罩,虽依旧微弱,却不再随时可能熄灭。
时机己至。
玄烬缓缓走到床边,在慧明禅师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他没有去看慧明禅师,目光只锁定墨云灼苍白安静的脸。他缓缓伸出那只未被冰晶侵蚀的左手,指尖萦绕起一层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温润青光。那光芒如同上好的青瓷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内敛光华,带着一种古老而温煦的生命气息。
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带着那抹温润青光,轻轻点向墨云灼的眉心!
嗡——!
一股奇异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玄烬的意识,随着那点精纯的本源之力,毫无阻碍地沉入了墨云灼濒临崩溃的灵魄深处。
眼前不再是甘棠湖的怨雾,而是一片无边无际、充斥着灰败与死寂的荒原。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大地龟裂,寸草不生。枯死的、如同巨人骸骨般的黑色树木扭曲地指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痛苦和源自龙纹反噬的、如同岩浆般灼热暴戾的气息。这便是墨云灼此刻灵魄空间的真实写照,枯竭、混乱、濒临彻底湮灭。
在这片荒原的核心,一个蜷缩着的、散发着微弱墨蓝色光芒的身影清晰可见——那是墨云灼灵魄的本源投影。她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微微颤抖,如同置身于极寒冰窟。而在她周围,无数道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脉络般的狂暴能量,正如同失控的毒龙,疯狂地肆虐、冲击,试图将她彻底撕裂、吞噬!这正是龙纹反噬之力在其灵魄内的显化!
玄烬的意识化身(一道散发着温润青光的模糊人形)出现在这片荒原上。他刚一现身,那些狂暴的暗红色能量便如同嗅到了天敌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狂躁,发出无声的咆哮,化作数道狰狞的能量巨蟒,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狠狠扑向这外来的“入侵者”!
玄烬眼神冰冷,面对扑来的能量巨蟒,不退反进!他抬起青光萦绕的“手”,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充满引导意味的轨迹,迎向其中一道最狂暴的能量!
“凝!”他低沉的声音如同法则,在这片灵魄空间内响起。
那温润的青色光芒,如同最柔韧的丝线,又似最灵巧的刻刀,瞬间缠绕上那道暗红色的狂暴能量!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强行的压制,青色光芒如同有生命般,顺着那能量狂暴的脉络,轻柔地渗透、抚平、引导!那狂暴的能量巨蟒在青光缠绕下,挣扎的幅度竟肉眼可见地减小了一丝,虽然依旧暴戾,但冲击的方向似乎被无形地修正了!
这便是慧明禅师所说的“引水归渠”!以同源的、更精纯平和的青瓷之力为引,强行梳理、引导那失控的龙纹反噬之力,使其不再盲目破坏,而是尝试着回归墨云灼自身的灵魄循环,成为修复的力量!
然而,这过程凶险万分!玄烬引导一道能量,自身所承受的反噬便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灵识!那些狂暴能量中蕴含的属于墨云灼的痛苦、绝望、愤怒,以及那源自孽龙意志的暴戾贪婪,如同无数根毒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他脸上那青瓷裂纹投影在意识空间中,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深刻,光芒明灭不定。
更可怕的是,他自身的本源之力正在飞速消耗!那温润的青光,如同风中残烛,在狂暴的暗红能量冲击下,不断摇曳、黯淡!他是在用自己的灵魄,为墨云灼铺设一条在毁灭中重生的荆棘之路!
就在这时,荒原中心,那蜷缩着的墨蓝色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微微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墨云灼的灵魄投影抬起头,那张模糊却依稀可辨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茫然。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道散发着温润青光、正与数道狂暴暗红能量艰难周旋的身影时,混乱的意识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玄…烬…?”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意念波动,在这片荒原上散开。不再是锁江楼顶的愤怒屈辱,不再是甘棠湖畔的决绝反抗,而是一种深陷无边黑暗、骤然看到唯一光源时的…脆弱依赖与茫然确认。
这微弱的意念,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瞬间穿透了狂暴能量的阻隔,缠绕上玄烬的意识核心。
玄烬引导能量的动作猛地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狠狠撞击着他由碎瓷重聚的灵魄!那感觉,比承受龙纹反噬更加尖锐,比本源破碎更加深刻!他“看”向荒原中心那个脆弱渺小的身影,看着她眼中倒映的自己那破碎的青光投影。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情绪——是保护欲?是怜惜?还是…恐惧失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千年冰封的心防!
这种情绪的剧烈波动,让他对能量的引导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吼——!”
数道被暂时安抚的狂暴能量如同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瞬间挣脱了青光的束缚,发出无声的狂啸,比之前更加凶猛地反扑回来!暗红色的毁灭洪流,带着墨云灼灵魄空间内积压的所有痛苦与反噬之力,如同愤怒的岩浆,狠狠冲击在玄烬的意识投影上!
轰——!
意识空间剧烈震荡!玄烬的青色投影瞬间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溃散!现实中,盘坐于蒲团上的玄烬本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金纸,“噗”地一声,一口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淡青色“血液”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洁净的地板上,瞬间凝固,如同碎裂的青瓷粉末!他脸上的裂纹骤然加深,光芒急剧闪烁,右臂的冰晶也趁机向上蔓延了一寸!
“玄烬道友!稳住心神!抱元守一!”慧明禅师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眼中精光爆射,口中梵音陡然转急!悬浮的九根金针金光大盛,强行稳住墨云灼摇摇欲坠的心脉!
灵魄荒原上,玄烬的意识投影在狂暴能量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剧烈的痛楚如同亿万把钢刀在切割他的灵识。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看”到了荒原中心,那个因他受创而发出惊恐意念波动的墨蓝色身影。
“碎瓷重圆的心…九江的太平…”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前所未有的炽热与决绝,在这片混乱的空间内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着自己的意志,也像是在对那个脆弱的灵魂立下血誓,“我答应过你的…墨云灼!”
他不再试图强行引导所有能量。而是将残存的、所有的青光本源,瞬间收拢、凝聚!化作一道无比凝练、带着守护与牺牲意志的青色光盾,猛地挡在了墨云灼那脆弱的灵魄投影之前!
“给我…定!!!”
青色光盾如同叹息之墙,硬生生扛住了所有狂暴能量的冲击!光盾剧烈震荡,裂纹密布,玄烬的意识投影也随之变得更加虚幻!但他寸步不退!将墨云灼的灵魄投影牢牢护在身后!用自己的破碎,为她争取最后一丝喘息与重聚的时间!
荒原中心,被护在青色光盾之后的墨蓝色身影,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堵为她挡下所有毁灭风暴的、布满裂痕的光墙。混乱的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触动。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的墨蓝色光芒,开始从她蜷缩的身体内部,缓缓渗出…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绝境中,悄然萌发了第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