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漏进来,在苏浩手背的老年斑上投下碎金。
他捏着搪瓷缸的手青筋凸起,缸里的茶凉透了,浮着层油膜。
玄关传来敲门声,规律的三短一长。
苏浩的指节重重叩在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响:"来早了半小时。"
苏小柔正往军大衣口袋里塞暖手宝,听见动静手一抖,暖手宝骨碌碌滚到沙发底。
她弯腰去捡,发顶传来苏浩闷声:"坐着。"
敲门声又起。
苏浩起身时椅子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
他扯了扯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下摆,门开的瞬间,寒气裹着松木香涌进来——是肖飞身上的味道,苏小柔认得,像雪夜篝火旁的松枝。
"苏叔。"肖飞立得笔首,军帽檐压得低,露出半截冷白的眉骨,"我来接小柔。"
苏浩没让开,门框在两人之间挤成窄窄一线:"她昨儿说每天去队里半天,现在才七点半。"
"队里食堂八点开早饭。"肖飞的声音像浸了冰碴,"我熬了海鲜粥,小柔爱吃虾干。"
苏浩的目光扫过肖飞肩章上的星徽,又落在他腰间的配枪皮套上:"肖队长日理万机,倒有闲心熬粥?"
肖飞喉结动了动,指节抵在门框上:"我从前在渔镇当民兵,会烧柴火灶。"
"渔镇?"苏浩突然笑了,那笑像碎玻璃碴子,"三年前渔镇海啸,幸存者里有个姓肖的小子,为抢半袋面粉把人推下码头。"他逼近半步,"肖队长,那是不是你?"
苏小柔猛地站起来,暖手宝硌得大腿生疼。
她看见肖飞的下颌线绷成锋利的刃,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塑。
"是我。"肖飞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推的是我哥。
他发着高烧,我背不动两个人。"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
苏小柔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肖飞总在深夜翻旧照片,照片里是个穿蓝布衫的青年,眉眼和他有七分像。
苏浩的背慢慢塌下去,像被抽了脊骨的老狗。
他摸出烟盒又放下,指腹蹭过茶几上的报纸——头版"城北物资车遇袭"的标题被茶水洇得模糊。
"浩叔。"苏小柔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角,"我就去吃个早饭,十点前回来。"
肖飞突然从大衣里掏出个保温桶,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苏叔要是不放心,我把粥端进来。"他弯腰时,苏小柔看见他后颈有道旧疤,像条扭曲的蜈蚣——是上次执行任务被碎石划的,她亲手给他缝的针。
苏浩盯着保温桶腾起的热气,喉结动了动:"小柔,你腕上的伤还没好。"
苏小柔掀起袖子,紫药水在晨光里泛着暗紫,像朵开败的喇叭花:"不疼了。"她晃了晃手腕,"肖队给我带了新的烫伤膏,说是军区特供的。"
"行。"苏浩突然转身往厨房走,"我去拿碗。"
肖飞松了松领口,苏小柔这才发现他耳尖通红。
他把保温桶递给她时,指尖擦过她手背,像片落进雪堆的火星:"虾干是昨儿半夜去码头换的,李婶说这是最后半袋。"
"肖队长。"苏浩端着青瓷碗出来,"小柔要是少根汗毛——"
"我拿命抵。"肖飞打断他,目光灼灼,"苏叔,我这条命早该埋在渔镇了。
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瓷碗磕在保温桶上,发出清脆的响。
苏小柔舀起一勺粥,虾干的鲜混着米香漫开,她突然想起肖飞给她包扎时说的话:"我不怕死,我怕你觉得我不如浩叔重要。"
粥在嘴里发甜,甜得她眼眶发酸。
门刚关上,院外就传来吉普车的轰鸣。
苏小柔趴在后窗看,苏浩还站在门口,背影像截老树根。
她摸出手机想发消息,突然听见肖飞说:"李副官在队里等我们。"
"李副官?"
"顾首长的电话。"肖飞单手转着方向盘,"说异能工会的人到了基地,要见你和苏叔。"
吉普车碾过雪堆时颠了颠,苏小柔的手机滑进座位缝。
她想起昨晚苏浩说的"抢劫的人里有治愈系",后颈泛起凉意——晨曦小队里,只有她是治愈系。
基地会客厅的门虚掩着,李副官的皮靴声先传出来:"肖队,苏小姐,苏先生己经到了。"他敬了个礼,肩章在灯光下闪了闪,"顾首长在二楼,说等张会长到了再下来。"
会客厅里飘着茉莉茶香。
苏浩坐在红木沙发上,面前的茶盏纹丝未动。
他抬头看见苏小柔,欲言又止,最后只指了指她腕上的保温桶:"趁热吃。"
肖飞在苏小柔旁边坐下,膝盖轻轻碰了碰她的。
他的体温透过棉裤渗进来,像团小火球。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
苏小柔抬头,看见个穿墨绿呢子大衣的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淬了蜜:"苏小姐,久仰。"他伸出手,"我是张达,异能者工会会长。"
跟在他身后的姑娘抱着个藤编药箱,皮肤白得像雪,睫毛上还沾着细雪:"沈栖枝,治愈系。"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张会长说您也是治愈系,想和您交流。"
苏小柔握住张达的手,他掌心温软,像团发面:"张会长找我,是为了物资车的事?"
张达的笑纹更深了:"苏小姐敏锐。
我们的物资车三天前在西郊遇袭,劫匪里有个治愈系,能快速愈合伤口。"他推了推眼镜,"苏小姐是基地最年轻的双系异能者,我想问问,可曾见过类似能力的人?"
苏小柔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凌晨,肖飞浑身是血冲进她宿舍,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小柔,帮我缝两针。"当时他说在执行秘密任务,可现在——
"张会长。"肖飞突然开口,"基地的治愈系异能者都在军队备案,苏小姐不清楚的事,我更不清楚。"
张达转向他,笑容没变:"肖队长的晨曦小队,最近可在西郊活动?"
空气突然凝固。
苏小柔看见苏浩的指节泛白,李副官的手按在腰间,肖飞的背绷得像张弓。
"张会长。"楼梯传来脚步声,顾华阳扶着栏杆下来,军靴踩得台阶咚咚响,"你该知道,军队的行动不需要向工会报备。"
张达的喉结动了动:"顾首长,我们工会愿意提供人手,和军队合作抓捕劫匪。"
"不必。"顾华阳在主位坐下,"军方己有线索。"
苏小柔的心跳得发慌。
她知道顾华阳在说谎——三天前肖飞受伤时,他分明说"上面压了案子,暂时不能查"。
沈栖枝突然开口:"苏小姐,能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吗?"她掀开药箱,取出个玻璃管,里面装着半管鲜血,"我想对比下治愈系的能量波动。"
苏小柔的手刚碰到玻璃管,门外传来李副官的声音:"肖队,后勤部说您订的急救药品到了。"
肖飞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他冲苏小柔使了个眼色,"小柔,跟我来?"
走廊里的暖气开得足,苏小柔的脸发烫。
她跟着肖飞拐进消防通道,金属门"砰"地关上:"肖队,物资车......"
"是我们劫的。"肖飞打断她,"昨晚行动,截了工会给黑市的物资——里面有三箱特效药,够救二十个烧伤的孩子。"他捧住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眼下的泪,"小柔,我知道危险,可那些孩子等不起。"
苏小柔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张达怀疑治愈系,他们会查的......"
"查不到。"肖飞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瓶子,"我让老陈买了抑制能量波动的药,昨晚给每个人都喂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相信我,好不好?"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是李副官在喊:"苏小姐,张会长说要告辞了。"
苏小柔擦了擦脸,转身时撞掉肖飞口袋里的东西——是半袋虾干,还沾着盐粒。
她蹲下去捡,听见肖飞低声说:"小柔,等这事了了,我想带苏叔去渔镇看看。
我哥的坟头,该有人陪他说说话了。"
会客厅里,张达的呢子大衣己经穿好。
他走到苏小柔面前,突然说:"苏小姐腕上的紫药水,和我们物资车劫匪身上的药味很像。"
苏小柔的手一抖,虾干撒了一地。
张达笑了笑,弯腰帮她捡:"可能是我记错了。"他把虾干递回来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腕上的紫药渍,"苏小姐,最近夜里尽量别出门。"
沈栖枝抱着药箱跟在后面,经过苏小柔身边时,轻声说:"你的能量波动......和我在案发现场闻到的很像。"
门关上的瞬间,苏小柔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看向肖飞,他正盯着张达留下的茶杯,指节捏得发白。
窗外飘起细雪,落在肖飞肩头,像撒了把盐。
苏小柔突然想起昨晚苏浩说的"城南基地的治愈系姑娘被抢",后颈泛起凉意——如果张达真的查下去......
"小柔?"肖飞的声音像片落在她头顶的雪,"该送苏叔回去了。"
苏浩站在窗边,白发落了层细雪。
他转身时,苏小柔看见他眼底的担忧,像团化不开的雾。
回去的路上,苏浩突然说:"肖飞,你车里的虾干味,和我老伴熬的虾干粥一个味。"
肖飞的手在方向盘上顿了顿:"苏叔,等开春,我给您熬十锅。"
苏小柔望着车外的雪,想起张达临走时的笑,想起沈栖枝的话,想起肖飞口袋里的抑制药。
她摸出手机,给肖飞发消息:"今晚别睡太沉。"
手机震了震,肖飞回:"我抱着枪睡。"
雪越下越大,吉普车的双闪开着,像两只在雪地里发光的眼睛。
苏小柔望着后视镜里的肖飞,他的睫毛上沾着雪,却笑得像个孩子。
她突然想起肖飞说的"我不怕死",可现在,她怕极了——怕张达的调查,怕沈栖枝的敏感,怕那半袋虾干里藏着的,会被雪水冲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