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柔推开任中华病房门时,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任中华正半靠在行军床上,右腿缠着渗血的绷带——那是昨天被变异丧尸抓的,他原本该是队伍里最先撤离的伤员,此刻却攥着张泛黄的全家福,指节发白。
"任哥。"她把药箱放在床头柜上,金属搭扣碰撞的声响惊得他抬头。
任中华的眼睛红得像浸了雪水:"你说要转道帝都?"声音带着破音,尾调却又急着压下去,像怕惊动什么似的。
苏小柔喉咙发紧。
三天前他们在废弃超市救下任中华时,他还举着对讲机喊"爸妈在三号楼等我",现在那对讲机安静地躺在枕头边,按键都磨掉了漆。"汤圆圆的弟弟在帝都孤儿院,"她蹲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着药箱边缘,"我...我前世去过那片区域,可能能找到线索。"
任中华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首颤,可眼角的泪却越滚越快:"我就知道。"他吸了吸鼻子,把全家福塞进枕头底下,"你这种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苦。"他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想拍苏小柔的肩,又在半空顿住,"可我走不了...我爸妈说过,要是他们没回来,我就在安全区守着信箱。"
苏小柔摸出半瓶抗生素放在床头,玻璃药瓶碰出清脆的响:"这是最后半瓶,每天两次,别省着用。"
"小柔。"任中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你记不记得上个月?
我偷喝了耿队藏的二锅头,非说要给你唱《祝你平安》?"他抽了抽鼻子,"现在我不唱了...我就想告诉你,要是在帝都遇到危险,就想想安全区的太阳。"
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苏小柔的睫毛沾了湿意。
她抽出手,把药箱扣紧的瞬间,听见任中华小声说:"路上...小心点。"
"开饭了!"大壮的嗓门从院外撞进来,混着雪粒的风灌进病房。
苏小柔抹了把脸,转身时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搪瓷缸,清水溅在任中华的裤腿上,他却只是笑着摇头:"快去吧,队伍不等饭点。"
院坝里堆着半人高的雪堆,队伍二十多号人或蹲或站,啃着硬邦邦的压缩面包。
苏小柔咬了一口,干硬的麦麸扎得牙龈生疼。
她望着远处肖飞的背影——他正蹲在篝火旁翻烤冻硬的肉干,军大衣下摆沾着雪,在风里一掀一掀的。
"这面包比上个月的还难吃。"叶光明蹲在她旁边,掰面包的声音像在掰石头,"后勤部肯定又拿过期面粉充数了。"
苏小柔没接话。
她想起三天前的深夜,肖飞敲开她帐篷门,手里端着个保温桶:"巡逻时捡了半袋大米,煮了海鲜粥。"热气扑在她脸上,混着海米的鲜香,那是末世后她喝过最烫的东西。
现在嘴里的面包味,像把那碗粥的甜香全吸走了,只剩满嘴的寡淡。
"发什么呆呢?"
肖飞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苏小柔抬头,看见他军大衣上的雪还没掸干净,睫毛挂着白霜,手里却捧着个锈迹斑斑的黄桃罐头。
"刚才翻补给车,翻到这个。"他蹲下来,用匕首撬开罐头盖,果肉的甜香"噗"地冒出来,"你胃不好,吃太干的东西该疼了。"
苏小柔望着浮在糖水里的黄桃,喉咙突然发紧。
上回吃罐头还是三个月前,耿队过生日时分的,她把自己那份给了队里最小的孩子。"我不饿。"她推了推罐头,"你留着...万一受伤了补体力。"
肖飞没接话,首接舀了块黄桃塞进她嘴里。
糖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慌忙去擦,却被他先一步用拇指抹掉:"甜吗?"他的手冻得冰凉,碰在她脸上却像团火,"我记得你前世说过,黄桃罐头是小时候的新年礼物。"
苏小柔的心跳得厉害。
前世她确实跟他提过,那时他们被困在暴雨里的加油站,她裹着他的外套絮絮叨叨,说"要是能吃口黄桃罐头就好了"。
没想到他记到现在。"肖飞..."她刚开口,就被他打断:"吃,吃完了才有力气去帝都。"
她低头咬第二块黄桃时,余光瞥见任中华站在病房门口。
他裹着她留下的军大衣,手里攥着个红布包,在风里朝她挥了挥手。
苏小柔刚要抬手,肖飞突然把罐头往她怀里一塞:"耿队在催集合了。"
雪还在下,队伍开始往院外移动。
苏小柔把罐头小心收进背包最里层,手指碰到袋底的平安扣——那是肖飞去年送的,说能挡灾。
她回头看了眼任中华,他还站在原地,红布包被风吹得鼓鼓的,像朵要飞起来的云。
队伍的卡车发动声撕开雪幕时,任中华终于小跑着追了上来。
他的右腿绷着渗血的绷带,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砸出湿黑的印记,红布包被他护在胸口,像护着团要熄灭的火。
"小柔!"他的喊声响得惊飞了几只缩在屋檐下的麻雀。
苏小柔刚踩上卡车后厢的踏板,听见这声唤,转身时睫毛上的雪粒簌簌落进衣领。
任中华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刹住脚,雪水从他裤脚往下淌,洇湿了一片雪地。
他颤抖着解开红布包,露出里面用红线缠了七圈的平安符——是用褪色的红领巾裁的,边角还留着毛边,"我...我妈以前给我缝的。"他喉结动了动,"她说红布能挡煞,我拆了自己的,又用你去年送我的围巾里的红线...你戴着,到帝都就烧了,别留着招脏东西。"
苏小柔伸手去接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老茧。
那茧子是上个月修发电机时磨的,现在还带着体温。"任哥..."她喉咙发紧,平安符上有股淡淡的樟脑味,混着雪水的冷,"等我回来,咱们去安全区邮局,说不定你爸妈的信早到了。"
任中华突然别过脸去,雪粒子打在他耳尖上,泛着青白的红:"快上车!
耿队该骂人了。"他猛地把平安符塞进她手里,转身往回走,军大衣下摆甩起一片雪雾。
苏小柔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他举着对讲机喊"三号楼"时的模样——那时他眼里有团火,现在那火暗了些,却还亮着。
她把平安符系在手腕上,红线贴着皮肤,像根温热的弦。
卡车轰鸣着驶出院坝,后视镜里任中华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雪地里一个模糊的红点。
肖飞递来军大衣,她裹上时闻到熟悉的硝烟味,突然想起他昨晚说的"到了帝都,咱们先找孤儿院,再去城墙根儿的书店"——那书店是前世他们躲丧尸的地方,他记得。
雪越下越密,卡车在结了冰的国道上缓缓爬行。
耿澳坐在副驾驶,用望远镜扫着前方:"注意路边!
这种天,落单的幸存者要么躲着,要么..."他没说完,司机老陈突然踩了刹车,车头猛地一颠,后厢的人全撞在一起。
"有情况!"老陈的声音从驾驶舱传出来,带着闷响,"马路中间躺着个人。"
耿澳推开车门,雪立刻灌了进来。
他缩着脖子打着手电筒,光束扫过路面——确实有个人,裹着件破棉袄,脸朝下趴在雪堆里,左手腕上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血己经冻成了黑褐色。"被变异体抓的。"耿澳蹲下来,用靴尖轻轻踢了踢那人的腿,"没热气了,估计刚断气。"
叶光明搓着冻僵的手跳下车:"那也得挪到路边,万一后面有车压着。"他和大壮合力把人翻过来,积雪从那人后颈滑落,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苏小柔突然站起身,后厢的铁皮撞得她后腰生疼。
"等等。"她的声音发颤,"他...他手腕上的蓝绳。"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耿澳的手电筒重新打过去——那人左手腕缠着根蓝布绳,绳子上串着颗玻璃弹珠,在雪光下泛着幽蓝。
苏小柔的指甲掐进掌心,记忆突然涌上来:高三开学那天,邝立新举着弹珠跟她炫耀,说"这是我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能带来好运";去年冬天在教室,他把蓝绳解下来给她系冻疮,说"我奶奶说蓝布驱寒";还有末世前一天,他在班群里发消息:"小柔,我爸妈去外地了,要是有事,我家地下室有存粮..."
"是邝立新。"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我高中同班同学。"
后厢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雪落的声音。
肖飞伸手扶住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军大衣渗进来。
耿澳的手电筒晃了晃,照出那人脸上结的薄冰——确实是张年轻的脸,眉骨处有道新伤,应该是摔倒时磕的。
大壮蹲在旁边,用手套抹掉他脸上的雪,轻声说:"还有气儿,心跳弱得跟猫尾巴似的。"
"被变异体抓了还能活?"叶光明扯了扯嘴角,"那抓痕都化脓了,就算救回来...耿队,咱们可没血清。"
耿澳没说话,他盯着那道抓痕,喉结动了动。
苏小柔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望着邝立新发青的嘴唇,突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老家陪奶奶——可现在奶奶没了,爸妈没了,他一个人在雪地里躺着,手腕上还系着那根蓝绳。
"小柔?"肖飞的声音带着点担忧。
她抬头,看见所有人都在看她,卡车的远光灯在雪幕里切开条路,把邝立新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她听见自己说:"他...他奶奶是中医,以前教过他怎么处理伤口。"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理由太牵强,可她实在说不出"我想救他"——末世里,救一个被变异体抓伤的人,太奢侈。
耿澳蹲下来,用匕首挑开邝立新的衣袖。
伤口周围的皮肤己经泛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胳膊上蔓延。"变异体的毒,"他声音沉得像块铁,"三小时内没血清,神仙也救不了。"
苏小柔的手腕突然一热,是那根红绳平安符。
她望着邝立新冻得蜷缩的手指,想起他高中时总爱帮她搬书,想起他在班会上说"我以后要当医生",想起他最后一条消息里的"要是有事"。
她张了张嘴,却被老陈的声音打断:"耿队,后面有车灯!"
所有人都转头望去。
雪幕里,两盏车灯像两颗发红的眼睛,正缓缓靠近。
耿澳猛地站起身,把匕首插回腰间:"先把人抬上车!
老陈,开双闪!"他的声音里有股子狠劲,"不管能不能救,总不能扔在这儿喂丧尸。"
苏小柔蹲下来,小心地把邝立新的头抱在怀里。
他的体温透过棉袄渗出来,凉得像块冰。
她摸出背包里的黄桃罐头,用匕首撬开,喂了口糖水给他——甜的,他奶奶说过,甜的能压惊。
卡车重新启动时,她听见肖飞在她耳边说:"我让老陈开快点,到下一个废弃加油站,咱们试试能不能找到血清。"
雪还在下,后厢的铁皮被砸得咚咚响。
苏小柔望着邝立新发紫的手腕,又摸了摸自己腕上的红绳平安符。
她不知道这符能不能挡煞,也不知道邝立新能不能撑到加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