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碎裂声混着晚风钻进客栈,段小宝盯着那枚龙形印章,后颈肉瘤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三十年前的记忆像被抽了丝的茧,在太阳穴里嗡嗡作响——师傅甩着玄术卷宗拍在他脸上时,就是这枚印,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师傅?"李晓月的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戳破他的怔忡。
她不知何时蹲到他身侧,发梢沾着方才打斗的碎屑,指尖虚虚悬在他发抖的手背上方,"您...手在抖。"
段小宝猛地收回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抬头时又挂上惯常的笑:"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发抖?"可这笑比哭还难看,嘴角扯到一半就僵住了,"那是...被蚊子咬的。"
王大力凑过来,粗粝的掌心差点拍在段小宝后颈:"蚊子能把人咬成关公脸?
我看您这是..."
"闭嘴!"段小宝突然拔高声音,惊得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去把客栈后门的槐木栓子换了——对,就你上次说太沉的那个。"见王大力挠着头往外走,又补了句,"再把厨房那坛雄黄酒搬出来,洒在门槛上。"
李晓月没动,她盯着段小宝后颈——肉瘤位置的衣领正透出不正常的红,像要渗血。"师傅,"她放轻了声音,"当年逐你的...真是师祖?"
段小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那天下着暴雨,师傅站在玄坛前,龙形印拍在《太初卦经》上,"擅改祖传卦术,你当玄门规矩是儿戏?"雨水顺着他的道袍往下淌,他跪了整夜,膝盖泡在泥里,"可我改的卦术能救命..."
"他恨不得我死。"段小宝突然笑出声,笑得眼角都泛了酸,"当年在山门外,他说'段家玄术,宁断不传',现在倒好,这印又自己找上门了。"他抓起桌上的黑色纸条,对着月光照了照,"走,去老地方。"
"老地方?"李晓月睁圆了眼。
"三十年前我被赶出去的地方。"段小宝扯下墙上的旧罗盘别在腰里,"你俩,王大力守客栈,门窗再加三道锁;晓月去黑市放风,就说...就说龙裔候选人名单里有玄蛇会的卧底。"他指节敲了敲桌面,"要真有人来问,你就把镜面上的乱码抄三份,每份加不同的错漏——记住,要装得像真知道内情。"
"那您呢?"李晓月攥紧气机镜。
"我去会会老熟人。"段小宝摸出颗淬体丹扔进嘴里,"要是天亮前我没回来..."他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发顶,"就把后院那坛埋了十年的女儿红喝了,就当给我饯行。"
月光把山路上的青苔照得泛着冷光。
段小宝站在断碑前,碑上"玄霄观"三个字被雷劈去了半角,却比记忆中更清晰——当年他跪在碑前,看着师傅的道袍扫过自己鼻尖,扫过满地被撕成碎片的卦纸。
可当他推开观门时,空气里飘着熟悉的沉水香。
前殿的供桌擦得发亮,铜鹤香炉里还燃着半柱香,香灰落在《太初卦经》上,正是当年被师傅撕毁的那本。
段小宝的脚步顿在门槛上,鞋底沾的泥在青石板上印出个模糊的脚印——这观里连灰尘都像被人每天擦过,梁上的蛛网是新结的,却只沾着零星的虫尸。
"来了?"
声音从后殿传来。
段小宝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摸向腰间的罗盘,指针却诡异地转成了漩涡。
白发老者坐在蒲团上,道袍是三十年前的月白色,袖口绣的云纹被洗得发淡。
他手里捏着半块龟甲,正是当年段小宝偷偷改良卦术时用的那块。
"师傅。"段小宝拱了拱手,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平静,"您这观,倒是比我走时干净。"
老者没抬头,龟甲在指尖转了个圈:"你走后,我每天擦一遍。"他突然抬眼,目光像当年那样锋利,"你还敢回来?"
"弟子想问。"段小宝往前迈了一步,"玄蛇会的龙裔名单里,为何有我的名字?"
老者的手指在龟甲上按出个白印。"因为你是..."他顿了顿,"我们最后的希望。"
"希望?"段小宝笑了,"当年您说我是玄门败类,现在倒成希望了?"
"当年你改卦术,是为了算出先天境大限。"老者将龟甲推到他面前,"现在你收徒,教的是古武热武杂修——你早就在做我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他指节叩了叩供桌,"龙裔不是选天赋,是选能打破规矩的人。"
段小宝的后颈突然不烫了。
他盯着龟甲上的裂纹,那些纹路竟和客栈里徒弟们的武学笔记有几分相似——原来当年被撕的卦纸,师傅都收着。
"师傅..."
"段掌柜!"
急促的脚步声撞破殿门。
王大力浑身是土,左脸肿起个青包,怀里还抱着半块被砸断的门闩:"不好了!
客栈被袭!
那伙人没抢龙鳞,没翻秘籍,就盯着您锁在柜里的账册!"
段小宝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上个月对账时,李晓月指着某页笑他"买药材的账比收徒记录还多",想起王大力偷吃淬体丹被记在"损耗"栏里的歪扭字迹——那些记着徒弟们第一次突破、第一次受伤、第一次让他头疼的破账册。
"他们拿走了?"
"没!"王大力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上面还沾着血,"我用身子护着呢!
就是...就是您藏账册的铁箱被撬了道缝。"他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您放心,我把账册塞裤腰里了,现在还热乎..."
段小宝突然冲过去,抢过油布包。
泛黄的纸页上,第一页是李晓月入门那天的记录:"七月十五,女娃,气机镜,潜力值92,收徒费三个肉包(记欠)。"第二页是王大力:"八月初三,傻大个,天生神力,吃穷客栈预警。"
他翻到最后一页,新写的字迹还带着墨香:"第一百零三个徒弟,今日...?"
"走。"段小宝把账册塞进怀里,转身对老者一揖,"师傅,有些账,得回去算。"
老者望着他的背影,龟甲在掌心裂成两半。
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照亮供桌下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本账册,封皮上的日期从段小宝被逐的那天开始,一天没落。
山风掀起殿角的布帘,露出后面挂着的画像。
画中少年穿着褪色的道袍,怀里抱着半本破卦书,笑得没心没肺——正是三十年前的段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