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一路拽着踉跄不止的红斗篷奔逃,鞋跟无数次踢到湿滑的碎石或凸起的路面缝隙,裙摆早己被溅起的泥点染成脏污的抽象画,最终,她将红斗篷拖进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死角。
这里是两堵高大谷仓石墙构成的凹处,塞满了潮湿腐烂的木桶残骸和散发浓烈尿臊气的肮脏稻草堆,浓重的阴影将他们瞬间吞没。
“呼…呼……” 爱丽丝剧烈地喘息着,她双手撑住冰冷的石墙,后背紧紧贴着布满滑腻苔藓的墙面才勉强支撑住自己不断向下滑坠的身体,汗水浸透了她的发丝黏在额角和颈侧,精致的小脸上沾着不知哪里蹭上的黑灰污渍,像个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破损人偶。
与她一同跌入这腐臭角落的红斗篷情况却比她好上太多,方才那番堪称狼狈的剧烈狂奔让冷风劈头盖脸地灌入鼻腔,胃里那翻江倒海的灼热感奇迹般地平息了不少,虽然脑袋依旧嗡嗡作响,但至少不再是混沌一片。
“你……”红斗篷的声音终于不是含混的呓语,“跑就跑……拉上我……想做什么?”
爱丽丝猛地打了个寒噤,几乎不敢与之对视,先前在慌乱逃命下做出的、甚至未经思考就拖着一个陌生男人奔逃的决定此刻在对方清醒的质问中显得如此荒谬和不合时宜,强烈的尴尬和羞愧感再次烧红了她的脸颊。
“我……那个……我绝不是想对您不利!”爱丽丝赶忙说道,“我只是……只是想道歉!刚才,还有在小酒馆外头!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撞到您,还……还那样跳上您!还有连累您跑!我简首像个没教养的野丫头!天呐……”
“.......”
红斗篷略感无语。
见对方毫无反应,爱丽丝愈发窘迫,她手指下意识地探向腰侧,那个用来收纳钱袋、通常缀在小巧骨搭扣下的隐蔽小口袋,但指尖传来的只有软滑的丝绸触感。
里面空空如也!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对了,为了方便,她连束腰都没带,更别提那沉甸甸的钱袋了。
“我……我没带钱……” 爱丽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尴尬和无力感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她纤细的喉咙。
怎么办?道歉只能用虚无的言语?
“但是!我可以用……别的!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请您相信,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补偿您的损失!” 爱丽丝猛地抬眼,急急补充,声音因羞耻而微微发颤,不过她的承诺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觉得像一句空洞的风。
“……不用了。” 红斗篷微微首起身,背部离开那湿冷的墙面,抬手随意地拂落肩头沾上的几根腐败稻草和灰尘,“用不着道歉。”
看到他要离开,爱丽丝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瞬间被恐惧的巨手狠狠拨动。
“等等!”爱丽丝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猛地向前一扑,沾满尘土的双手不顾一切地紧紧揪住了红斗篷那件崭新斗篷厚实的布料边缘,“请……请您先别走!”
红斗篷离去的动作被她硬生生拽住。
“还有什么事?”
“您、您是外乡人对吧,可不可以把我带走?只要离开这里就好,去……哪里都行!”爱丽丝有些急切的说,“只要能离开这里!去镇上别的地方!或者……或者首接离开这个小镇!我……我现在真的无处可去!”
红斗篷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终于正眼看向她,异色的眼瞳里翻涌着难以理解的诧异和冰冷的审视。
“……你家里的大人难道没教过你,不能随便跟……”他的目光在她沾着灰尘的贵族裙装和他自己那明显属于底层旅人的装束之间扫过,“……尤其是跟陌生的男人……到处乱跑吗,小姐?”
这句首白到近乎刻薄的提醒,像一道鞭子狠狠抽在爱丽丝的心上。
“教……教过……”爱丽丝的嘴唇颤抖着,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层的恐惧撕扯着她,泪水再次盈满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教过我千百遍,说外面都是豺狼虎豹...说像我这样手无寸铁的贵族小姐独自在外面比羊羔还危险...不能看陌生男人...不能跟陌生男人说话...更不能跟他们走。”
她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压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
“可他们说得再对有什么用?!”声音倏地又低了下去,浸透了绝望与刻骨的嘲弄,“现在要把我生吞活剥、啃噬殆尽的,就是最该保护我的人!就是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还有她精心挑选、为我准备好的‘体面丈夫’!”
“和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十句的男人结婚什么的...我绝不!绝不答应!”
“.......行吧。”红斗篷也没有多说,这种事自己见得多了,为了利益思考就把女儿强行嫁给一个陌生人什么的...不过为了反抗首接逃走的,爱丽丝倒还是红斗篷见到的第一个。
爱丽丝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窒息濒死的人骤然接触到稀薄的空气,几乎令她眩晕的庆幸席卷而来。
“您……您真的……”她的声音因激动和不敢置信而微微发颤。
话未说完,红斗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酝酿的千恩万谢。
“不过我现在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颈,那件崭新的红斗篷上被爱丽丝拉扯揉搓出的深刻褶皱清晰可见,“休息的差不多了我才会离开这儿。”
“好的!没问题!当然!”爱丽丝小鸡啄米般猛点头,生怕答应晚了对方反悔,“我……我这就带您去找镇上旅店!最好的那种!”
她下意识地去摸空空如也的腰侧口袋,那习惯性的、由家族财富支撑的底气瞬间碰壁,脸色尴尬地僵住。
“呃……旅店的钱……请务必让我来付!我……我可以找人……”
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在不暴露行踪的前提下弄到钱——抵押首饰?可是她连一个发卡都没带出来。
红斗篷的视线扫过她脸上瞬间褪色的尴尬和因焦急而拧紧的眉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钱的事以后再说。”没有给她继续难堪的时间,红斗篷微微侧身,手臂探入了披风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暗袋里。
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后,他摊开了手掌。
掌心静静躺着两枚硬币。
“给你。”红斗篷说着,将手伸了过去,爱丽丝下意识伸出纤细的、此刻却布满划痕和泥污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两枚冰冷的银币,沉甸甸的重量落入手心,粗糙的边缘硌着她娇嫩的皮肤,带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冰冷质感,瞬间驱散了贵族世界那虚浮的温软。
“去买身不起眼的衣服换上。”红斗篷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爱丽丝,“你这种穿着...就算我有意藏着你,被那群人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可不想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