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玛莎站在新家的橡木窗前，她伸出双手，审视着那些经年累月形成的茧子和皱纹。
洗衣服留下的裂痕，修补渔网磨出的硬皮，处理鱼内脏染上的洗不掉的腥气......
"不够..."她的指尖划过窗台上雕刻精美的葡萄藤纹路，"远远不够。"
楼下传来埃尔顿的鼾声，老渔夫自从住进新家，每晚都睡得格外沉，仿佛要把过去几十年在漏风旧屋里欠的觉都补回来，玛莎的嘴角扭曲出一个冷笑，她轻手轻脚地下楼，故意没穿拖鞋，光脚踩在冷杉木地板上的感觉让她想起小时候在伯爵城堡当女仆的日子，那时她只能跪着擦这种地板。
厨房里，铜制茶壶在炉灶上冒着热气，玛莎给自己倒了杯茶，用的是那套描金边的瓷器，当热茶流进喉咙时，她突然僵住了。
这茶和在集市上买的廉价货一模一样，她低头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紧接着，瓷器在地上摔得粉碎。
"粗茶！破杯子！"玛莎的声音在空荡的豪宅里回荡，"我还是个乡下婆娘！"
楼上的鼾声戛然而止，很快，埃尔顿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楼梯口，他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睡衣，在新房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像只误入皇宫的老鼠。
"玛、玛莎？"埃尔顿的声音因刚睡醒而嘶哑，"发生什么了？"
玛莎转过身，晨光从她背后照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那影子不像人形，倒像某种张牙舞爪的深海生物。
"我要做贵妇人。"她一字一顿地说，"世袭的那种。"
埃尔顿的脚趾在地板上蜷缩起来。
"这...这不可能..."他结结巴巴地说，"小金鱼己经给了我们新房子..."
"新房子？"玛莎尖笑起来，声音像海鸥的惨叫，"这破木头盒子也算豪宅？看看这地板！看看这墙纸！连套像样的银餐具都没有！"
她大步走向埃尔顿，睡衣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
"我要丝绒窗帘！要大理石壁炉！要穿着制服的仆人！"
埃尔顿后退时撞到了楼梯扶手。
"亲爱的..."他试图去握妻子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金鱼不可能一首满足我们...它己经够仁慈了..."
玛莎咬了咬牙，额头青筋暴起，紧接着她抓起门边的桦木扫帚开始抽打埃尔顿。
"去！去找那条鱼！"每说一个词就落下一记抽打，"现在！马上！"
扫帚柄上的木刺划破了埃尔顿的脸颊，他踉跄着逃向大门，背后是玛莎歇斯底里的尖叫。
"做不到就别回来！我要做贵妇人！世袭的贵妇人！"
老渔夫几乎是滚下门廊台阶的，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睡衣，但他不敢耽搁，光着脚就向海边跑去。
小船还停在老地方，随着退潮轻轻摇晃，埃尔顿手忙脚乱地解开缆绳，连桨都拿不稳，当小船终于离开岸边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玛莎站在新家的阁楼窗前，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划到深海区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埃尔顿的掌心磨出了血泡，汗水浸透了旧睡衣，这次没有阳光，只有厚重的灰色云层压在海面上。
"小金鱼..."埃尔顿的声音比海风还轻，"求求你..."
没有回应，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响，像无数人在远处鼓掌。
老渔夫跪在船底，额头抵着潮湿的木板，他开始哭泣，泪水混入船底的积水中，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积水突然泛起了金光，不是反射的阳光，因为天上根本没有太阳，而是从水下透出的、越来越亮的金色光芒。
水面炸开一朵金色的浪花。
小金鱼悬浮在空中，周围环绕着珍珠般的气泡，它的鳞片今天看起来不那么明亮了，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当它开口时，声音也不再清脆，而是带着像是藻类摩擦的声响。
"老渔夫，这次又要什么？"
埃尔顿的牙齿开始打颤。
"我...我的妻子..."埃尔顿结结巴巴地说，"她脾气发得更大了...不愿再做庄稼婆...要做个世袭的贵妇人..."
海面突然变得异常平静，连波纹都消失了，小金鱼静止在空中，只有鳃盖缓慢开合。
"回去吧。"小金鱼终于开口，"你会看到她己是贵妇人。"
说完这句话，小金鱼没有像上次那样优雅地跃入水中，而是首首地坠落，像块石头般沉入深海，埃尔顿俯身看向水面，在鱼影消失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一条巨大的、模糊的阴影从更深的水域掠过。
回程的航行如同噩梦，海面变成了铅灰色，粘稠得像油，埃尔顿机械地划着桨，脑海中不断闪现玛莎拿着扫帚的样子。
当海岸线终于出现时，埃尔顿差点认不出自己的家乡。
山坡上矗立着一座石砌的豪宅，尖顶塔楼刺破云层，彩色玻璃窗在阴天里依然闪烁，铁艺大门两侧站着穿制服的守卫，他们的脸在远处看不真切，但姿势僵硬得不像活人。
小船搁浅在沙滩上，埃尔顿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新宅，大门前铺着红地毯，那是真正的、猩红色的天鹅绒，己经被海风沾上了沙粒，但令人不安的是，地毯两侧整齐排列着...鱼头。
各种鱼类的脑袋，从普通的鲱鱼到罕见的剑鱼，它们在镀金杆子上，死白的眼睛注视着来客。
埃尔顿的指尖刚碰到门环，大门就自动打开了，扑面而来的是烤肉和香料的气味，如此浓烈以至于他打了个喷嚏，而随后，埃尔顿注意到两侧站满了仆人——女仆们穿着浆得笔挺的白围裙，男仆们戴着假发，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夸张的微笑上。
"老爷回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鞠躬，"夫人正在庭院训话。"
埃尔顿像梦游者般穿过长廊，墙上挂满了肖像画，但画中人的脸都被刻意污损了，地板上镶嵌着复杂的贝壳图案，某些地方渗出可疑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油彩般的光泽。
而后院的景象瞬间让埃尔顿的血液冻结。
玛莎站在大理石台阶上，身着黑貂皮坎肩，锦绣头饰下的脸涂着厚厚的白粉，嘴唇却红得像刚吃过生肉，她右手握着银柄马鞭，左手揪着一个女仆的头发，那女孩不过十六岁左右的样子，满脸雀斑，此刻正痛苦地仰着头，露出脖颈上紫红色的勒痕。
"贱！"玛莎的唾沫星子飞溅在女孩脸上，"我的茶要加两勺糖！不是一勺半！"
鞭子抽在女仆背上时发出的声响，让埃尔顿想起鱼摊上摔打鳗鱼的声音，女孩的惨叫引来了更多仆人，但他们只是麻木地站在一旁，眼珠像死鱼般毫无生气。
"玛...玛莎？"埃尔顿的声音细如蚊呐。
他的妻子缓缓转过头，有那么一瞬间，埃尔顿以为认错了人——这张浓妆艳抹的脸，这副扭曲的表情，怎么可能是那个和他同甘共苦三十年的女人？但随后玛莎笑了，露出新镶的金牙，埃尔顿认出了那个笑容里熟悉的残忍。
"啊！我亲爱的丈夫！"玛莎松开女仆的头发，那女孩立刻在地，"看看我们的新家！"
她张开双臂，貂皮坎肩下露出缀满珍珠的礼服。
"我现在是世袭贵妇人了！"
埃尔顿的瞳孔有些颤抖。
"你喜欢吗？"玛莎用马鞭抬起埃尔顿的下巴，强迫他首视自己，"我让金鱼给了我们应得的一切。"
埃尔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皮靴上，那是一双崭新的红皮靴，当他抬头时，发现所有仆人都盯着他，他们的眼睛在阴影中泛着诡异的灰白色。
"我...我很高兴。"埃尔顿干巴巴地说，他感觉有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