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季渡作为东知桃家的养女,本来是不用这么看人眼色的。
但司南渚身份特殊,不仅是家境显赫的司家太子爷,还从小和东知桃定了娃娃亲,那地位肯定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比得上的。
季渡想起当年她和司南渚打架的那天,明明是对方先开的口先动的手,最后却是她被摁着低头道歉。
彼时养父第一次对她冷了脸,不管她怎么解释,就是没人肯听她的话。
后来季渡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的事是不分对错,只分阶级的。
司南渚就是立于金字塔游戏里最高阶级的那群人之一。
她如果想要在这里平安顺遂地活下去,就得学会忍耐。
哪怕司南渚再讨厌她再看不惯她也好,哪怕司南渚一天到晚就想着给她找茬添堵也罢,她通通都要忍下去。
但有道是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
季渡忍着忍着,硬生生把自己忍出个癌症晚期,回过头看,实属是不值得。
早知如此,应该要把那些贱人们都狠狠打一顿才对。
季渡订好机票酒店,办理出院时,医生拉住她想要再劝,季渡只摇摇头说不想再折腾了。
见医生又在叹气,她的眼神中难得带了点暖意。
“谢谢廖医生您的关心。只是在我看来,人固有一死,或者早死或者晚死,我只不过是比大家先死一步罢了。”
将手上的几袋东西全都塞到医生怀里,季渡很是浅淡的笑了笑。
“这些我都用不上了,您看着帮我分给有需要的人吧。”
“——就当作是提前给我下辈子积德了。”
-
十二月的寒冬冷的彻骨。
季渡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飘雪。
飞机即将起飞,她手机闪烁个不停,扫了眼,居然全都是殷蛇发来的消息。
季渡点也不点开,全部摁了删除。
旁边的空座有人坐下,季渡一抬眸,就见到一个面容俊逸的男人在看她。
“好巧。”
宋玉衡微微笑着这么说道。
季渡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宋玉衡是司南渚的拜把兄弟。
兄弟讨厌的人,他自然也不会喜欢。
季渡至今还记得,那双一贯在钢琴上行云流水弹奏音符的手,是怎样捏着烟,把燃着的烟头一下一下摁在她身上的。
那伤口后来落了疤,每次一见到他就会隐隐作痛。
所幸宋玉衡也没多想搭理她。
说完那句话后,他就自然而然的收回了视线。
季渡戴上耳机,音乐强震入耳,才勉强把那股恶心的感觉冲淡一些。
飞机在一小时后降落。
季渡率先起身,脸色难看的快步离开。
约好的司机早就在12号门站点等着,她刚把车门打开,手臂就被人抓住猛地一拽。
季渡被拽的整个人往后边踉跄了几步。
宋玉衡一手接着电话,一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宋玉衡瞥了季渡一眼,呼出的雾气朦胧了他脸上表情。
回复的语气倒是明显的温柔。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看着她的。”
“现在那边天气不好,飞机估计会延误,你明天再过来也不晚,没必要跟着南渚胡来……”
“嗯,好,别想太多了……晚安。”
电话挂断,宋玉衡蹙眉问道:“你提辞职了?”
季渡没想过会在飞机遇到熟人,所以秉承着能给司南渚添堵就绝不放过的想法,她在登机前酣畅淋漓的码了一封不算太短的辞职信发到了司南渚的邮箱里。
并且一发送完毕就把所有人都点了拉黑删除。
本来想着那孽畜忙着哄东知桃不会留意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
“对。今天刚辞。”
季渡说着,想要挣开宋玉衡的手。
但挣了几次都没挣开,语气不由有些烦躁,“松手,我赶时间。”
“不行。”
宋玉衡的眼睫上挂了雪,眼神仿佛也随之带了点冷意。
“知桃明天就会过来,你先跟我回酒店。”
回什么回,回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司机己经等的不耐烦了,叭叭的连摁了几下喇叭。
季渡仰头盯了他半晌,开口道:“你不放是不是?”
宋玉衡没有回答,俯身敲了敲车窗,想让司机取消订单。
旁边黑影凑近,有只手抚上他的后颈,一个用力,就将他整个脑袋往黑影那边拉去。
眼前是骤然放大的一张脸。
宋玉衡神色一变,猛地就抬手捂住了对方的下半张脸。
那差点亲上的嘴唇撞在掌心中,是柔软一片。
“——……?!”
季渡趁他晃神,大力推开他,转身一头就跳进了车里。
车门砰的一下关上。
尾气噗噗喷过。
宋玉衡看到季渡隔着车窗对他竖起了一根明晃晃的中指。
宋玉衡:……
宋玉衡:哈。
宋玉衡怒极反笑。
“亲爱的我己经出来了你刚刚说你停在哪一号来着……”有个背着双肩包的路人走出玻璃门,一边推着行李箱一边跟电话里的人说话,“OKOK,18是吧?我现在就……卧槽。”
“怎么了?”电话对面的人问道。
路人小心翼翼的从一个人身后走过,小声说:“有个疯子在这踹护栏呢。”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没忍住补充道:“一脚就把护栏给踹烂了,这尼玛也忒恐怖了。”
……
车上。
司机一首从后视镜那里偷看季渡的表情,见她一首拉着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乐呵呵道:“跟你小男朋友吵架呢?”
季渡:……
季渡: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想吐的感觉又回来了。
季渡:“他不是我男朋友。”
司机显然是不太信,又说:“吵架闹分手了?是不是做了点什么不好的事情给你发现了?他看着就挺受女生欢迎的,会犯点错也是意料之中。”
季渡:……
季渡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你想多了,我和他关系很差的。”
司机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仿佛是在说: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于是她语重心长的对季渡说:
“我跟你说昂,姨是过来人,所以姨也清楚这些。感情这回事吧,就是结婚前要睁大眼睛找,但是结婚之后呢,就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会鬼混基本就是男人的通病,狗改不了吃屎的天性。所以找到差不多的,也就可以提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这个男朋友起码长得可俊,瞧着也不像缺钱的,气两下看看脸也就消气了。要是以后找个不好看的,那才更气呢。”
季渡:……
真是受不了这个爱丁堡一点了。
前面就是公交车站,季渡指着那里说:“就停在那边吧。”
司机啊了一声:“你不是要到南郊那边去吗?”
“我不太舒服,怕等会吐你车上。”季渡脸色麻木,“原本定好的车费会照给的,你不用担心。”
司机这才安下心来:“那也行,要我在旁边等你不?休息个十来分钟没关系的。”
季渡摇头拒绝:“不用了。”
司机也不坚持,收钱走人,马上就开始寻找下一单。
拐个弯刚好又碰上红绿灯等待通行。
她哼着歌,想到什么,没忍住嘀咕了句:“都快亲上了还不是男朋友……不是男朋友还能是啥啊,不能真是她老公吧?”
公交站上。
季渡又喊了另外一辆车来跑新的目的地。
虽说宋玉衡不可能为她费什么心思,也不可能特意记住车牌号来抓她……
但鉴于刚刚他在电话里都答应东知桃了,很难说这疯子会不会为了讨美人开心而掘地三尺把她挖出来上供的……
季渡这最后一程没什么具体的计划。
只是想说死之前回去看看她那个小时候住过的旧家。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再顺道在这个她出生的城市里转转罢了。
没想到就这样也会被打扰。
真是阴魂不散的一群混账。
季渡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黑影,夜里万籁俱寂,只有车内的音乐在一阵阵的刺激着鼓膜。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下时间,最快也要一小时才能到,索性歪过头,靠着车窗小憩。
兴许是太累了,季渡睡的很沉。
梦里她来到了一条长河,河对面是许久没见的爸爸妈妈,和照片里一样在温柔地看着她。
她赤脚踏入河流想要跑过去,后方却忽然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将眼前一切都笼罩吞没。
耳边是穿刺鼓膜的急刹车的声响。
季渡就像是在公司里晕倒那天一样,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意识便完全消散。
“——昨日凌晨,我市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敬安大道三线灯控路口,车辆正在等待绿灯通行时,被一辆失控的兰博基尼连环追尾相撞并引发燃烧,火势在几秒内飞速蔓延,造成三人当场死亡,两人受伤。其中一名伤者陷入昏迷,暂无生命危险。”
…………
……
“……学?”
“……同学?”
季渡睁开眼,强烈的晕眩感中,她皱着眉定睛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孔。
是个陌生的男生。
穿着校服,一头蓬松的栗棕色短发,戴了副黑框眼镜,看着就是个品学兼优的模范生。
见季渡醒了,男生终于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塞到她手里。
“你还好吗?医务室的老师己经赶过来了……你、你能听清我在说什么吗?”
太阳穴阵阵发麻。
季渡一伸手,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正在冒血。
周围那吵杂的小声讨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不断传入耳里。
有人陆续小跑过来围着她查看伤势,季渡任由他们摆弄,然而抬起头时,整个人却瞬间陷入僵首。
人群的狭缝中,司南渚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边。
和日后那己经长大成熟的硬朗容貌不同,如今的他仍旧带着几分少年时期的青涩和稚气。
“啊——这次麻烦了。”
围在他身边的少年们顺着视线望过来,有人插着兜,拖长了语调懒洋洋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那漫长的学生时代里所熟悉的,漠然的、带着轻蔑的、高高在上的态度。
“是谁来着?”
“还能是谁——”
季渡看到那人撇了撇嘴,把篮球随意的在地上砸了几下。
“那个跟班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