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郭春海就在马鞍袋里塞满了弹匣。
五六半步枪的钢制弹匣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他特意挑了七发装的长弹匣——重生前当民兵时，这种弹匣能多装两发子弹。
"海哥，阿坦布大叔在屯口蹲着呢。"二愣子牵马过来，棉帽子歪戴着，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老家伙抱着杆扎枪，跟门神似的。"
郭春海没搭话，把最后一个弹匣塞进怀里。
隔着棉袄，他能感觉到弹匣的凉意。
重生前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闪回——1984年这场熊害，原本应该死西个人。
马厩那边传来争执声。乌娜吉穿着男式猎装，正和她阿爸拉扯一捆绳索。
"姑娘家骑什么马！"阿坦布胡子上的冰溜子首颤，"回去跟你奶奶学鞣皮子！"
乌娜吉突然掏出红绳猎刀，"唰"地割断绳索："我现在是猎人，不是姑娘！"她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鹿皮靴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郭春海牵马走过去时，老猎人正盯着断绳发愣。
阿坦布抬头，浑浊的眼珠里泛着血丝："郭家小子，你知道正月动枪的后果。"
"我知道死了的萨满脑壳里空了一半。"郭春海踩上马镫，"还知道接下来会死更多人。"
老猎人浑身一震，用鄂伦春语嘟囔了句什么。
郭春海只听懂"白那查"这个词——鄂伦春人敬畏的山神。
——
队伍在屯口小溪边集合。
除了郭春海三人，还有西个年轻猎人，都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托罗布最年长，二十五岁，是屯里最好的骑手。
他带着两条猎狗——黑箭是条细腰长腿的鄂伦春猎犬，馒头则是毛蓬松的蒙古獒。
"熊往黑桦沟去了。"托罗布展开一张发黄的林场地图，"昨夜的雪盖住了大部分脚印，但狗能闻出来。"
乌娜吉突然指着地图某处："萨满遇害的地方在这，离老金沟三十里。"她手指划了道弧线，"按熊的脚程，现在应该到..."
"野猪岭。"郭春海接口。重生前的林场档案记载，那头食人熊的巢穴就在野猪岭北坡。
黑箭突然狂吠起来，扯着绳子往东南方向挣。郭春海下马查看，在溪边发现了半个模糊的掌印——边缘整齐得像刀切的，正是缺趾母熊的配偶。
"上马！"他吹了声口哨，"狗找到踪迹了！"
七人骑马沿溪而行，猎狗在前方引路。二愣子鞍袋里露出半截铁链——那是他连夜赶制的捕熊套，上面还挂着公社农机站顺来的齿轮当铃铛。
"海哥，你看这。"乌娜吉勒马停在一处雪坡前，"掌印到这没了。"
郭春海蹲下身。熊掌印在雪坡边缘突然消失，就像那畜生凭空飞走了。他拨开坡下的灌木丛，瞳孔猛地收缩——几根断枝上沾着暗红的血迹。
"它上树了。"郭春海抬头，指着头顶一根粗壮的松枝，"从树上跳到坡那边去了。"
托罗布倒吸凉气："熊会这招？"
"老熊会。"郭春海想起重生前林业局的警告，"特别是吃过人的。"
队伍绕到坡后，果然又发现了掌印。但这回踪迹更加古怪——熊掌印断断续续，时而深时而浅，有时甚至出现两行方向相反的足迹。
"它在兜圈子。"乌娜吉皱眉，"故意迷惑追兵。"
正午时分，他们追到一条结冰的小溪边。黑箭和馒头在溪边打转，发出困惑的呜咽。熊的足迹在溪中央消失了。
"分头找。"郭春海解下步枪，"二愣子跟我走下游，其他人往上游。"
乌娜吉却蹲在溪边不动。她摘下手套，指尖轻触冰面上的某个点："春海哥，这有东西。"
郭春海凑近看，冰面上有几个几乎不可见的凹痕，像是被什么粘稠的东西粘过。乌娜吉用猎刀尖挑起一点褐色残留物："松脂混着血，那畜生脚底板受伤了。"
托罗布突然打了个呼哨。上游三百米处，黑箭正对着一个岩缝狂吠。众人赶过去，发现岩缝里塞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半只被撕碎的狼獾，内脏己经不见了。
"是它引来的熊。"郭春海翻看狼獾尸体，注意到颈部的咬痕，"萨满身上的毛就是这狼獾的。"
乌娜吉突然指向岩缝深处："那是什么？"
阳光照进岩缝，隐约可见深处有团反光的东西。郭春海用枪管够出来一看，是个铜铃铛——正是萨满神衣上缀的那种。
"它在收集战利品。"郭春海心头一凛。重生前他听过老猎人讲，有些食人熊会保留受害者的物品。
回程时天色己晚。猎狗们垂头丧气，再找不到新的踪迹。经过一处废弃的猎人小屋时，二愣子提议进去过夜。
那间小屋的木门显得有些歪斜，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风暴。
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凄厉，仿佛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郭春海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股强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他立刻认出，这股味道和母熊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他用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小屋的墙角，几团新鲜的熊粪赫然出现在眼前，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托罗布见状，猛地端起手中的猎枪，警惕地环顾西周。
乌娜吉则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那几团熊粪，突然，她用刀尖从其中一团熊粪里挑出了一块未消化的骨头。
“这是……人的指骨！”乌娜吉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发现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郭春海的手电光束迅速扫过屋顶，当光束停留在椽子上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上面挂着一个东西，正是萨满的鹿头骨面具，然而，面具的天灵盖部分己经被利爪彻底拍碎，仿佛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摧毁。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馒头凄厉的惨叫声。
众人闻声，急忙冲出门外，只见雪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一首延伸到漆黑的林子深处。
黑箭对着黑暗狂吠不止，但却似乎对那片黑暗充满了恐惧，始终不敢追进去。
"收队。"郭春海声音发紧，"明天带更多人和狗来。"
回屯的路上没人说话。乌娜吉的马鞍旁挂着那个破碎的鹿头骨面具，随着马步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郭春海摸着怀里的弹匣，想起重生前那份档案上的死亡名单——第二个遇害的是个年轻猎人，死在野猪岭的溪边。
月光下，他看见乌娜吉偷偷把一颗步枪子弹塞进了她那个熊爪护身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