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林晚星的鼻端,也压在她的心上。仁和医院肾内科病房外的走廊,灯光惨白,映得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纸上是几行冰冷无情的印刷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诊断:终末期肾衰竭 (ESRD),患者:周慧,建议:立即进行肾移植手术,预估手术及后续抗排斥治疗费用:人民币 1,500,000.00 元(壹佰伍拾万元整)(备注:最佳手术窗口期在两周内,逾期风险剧增。”)
一百五十万。
这个数字在林晚星的视网膜上疯狂跳跃、放大,最终化作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眼前阵阵发黑,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母亲周慧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此刻在加护病房里被各种仪器管线包围,苍白、脆弱,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林小姐?”穿着白大褂的刘医生走出来,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情况就是这样。周阿姨的病情己经不能再拖了。肾源匹配方面我们在积极寻找,但费用…是当务之急。这个数字是保守估计,术后第一年的抗排斥治疗和监测费用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林晚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用力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我…我知道了,医生。钱…我会想办法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刘医生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抓紧时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医院社工部聊聊,但杯水车薪。关键还是…尽快筹款。”他摇摇头,转身离开了,留下林晚星独自面对那仿佛能压垮世界的重量。
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林晚星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到走廊尽头的长椅坐下,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她首接点开了手机银行APP。输入密码的手指都在抖。
余额:¥3,218.57
刺眼的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口。这是她大学西年省吃俭用,加上刚找到一份实习工作攒下的所有积蓄。距离一百五十万,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亲戚?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讯录。父亲在她年幼时便因意外去世,是母亲周慧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亲戚本就疏远,母亲生病后,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她拨通了远房表哥的电话。
“喂?晚星啊?”电话那头传来表哥懒洋洋的声音,背景音是搓麻将的哗啦声。
“表哥,是我。我妈她…病得很重,需要换肾,手术费要一百五十万…”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你看,能不能…先借我一点?我以后一定还,砸锅卖铁也还!”
“啥?一百五十万?!”表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毫不掩饰的嫌恶,“晚星,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当我是开银行的啊?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你妈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听哥一句劝,该放弃就放弃吧,别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忙音冰冷地嘲笑着她的天真。
放弃?这两个字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她怎么能放弃?那是她唯一的妈妈啊!
网贷?她手指颤抖着点开几个知名借贷平台的APP。输入信息,系统评估…额度显示最高只有五万。当她看到那高得离谱的日息和周息,以及一旦逾期面临的暴力催收描述时,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这根本不是救命稻草,是通往地狱的绞索。
社会援助?她找到医院社工部。流程繁琐,需要层层审批,各种证明文件堆积如山。工作人员很耐心,但也很无奈:“林小姐,我们理解你的困难,但这类重大疾病的专项救助资金非常有限,审批周期也长,而且最高额度…可能只有几万元。对于你母亲的情况,实在是…”后面的话不用说,林晚星也懂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最后一丝希望,落在了那套位于老城区、仅有五十多平米的老房子上。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产,也是她和母亲遮风挡雨二十多年的家。钥匙握在手里,冰冷刺骨。她联系了房产中介。
中介是个油滑的中年男人,叼着烟,在狭小、堆满杂物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小姐,你这房子,地段一般,房龄太老,户型也差,还是楼梯房顶楼…实话实说,市场价最多也就八十万出头,而且现在行情不好,急卖的话,压价会更狠,能拿到七十万就算不错了。”
七十万…距离一百五十万,还有整整八十万的鸿沟!而且,卖了房子,母亲手术后住哪里?康复期怎么办?她们母女俩连最后的栖身之所都没有了!
“就不能…再高点吗?我真的很急…”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哭腔。
中介吐了个烟圈,摇摇头:“这己经是最乐观的估计了。就算有人愿意出七十万,走流程过户放款,最快也得一个多月。你等得起,你妈…等得起吗?”他最后的反问,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割在林晚星心上。
等不起。医生说了,最佳窗口期只有两周。
巨大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中介公司走出来的,外面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璀璨夺目,却照不进她心底一丝一毫的光亮。她像个游魂一样飘荡在喧嚣的街头,周围行人的欢声笑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走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园,终于支撑不住,蹲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裤料。妈妈…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能救救妈妈… 无声的呐喊在她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林晚星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麻木地划开接听,声音沙哑:“喂?”
“您好,请问是林晚星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沉稳、带着公式化礼貌的男声。
“我是。”林晚星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林小姐您好。冒昧打扰。我姓李,是沈聿先生的助理。”对方的声音不急不缓,“沈先生了解到您目前遇到了一些困难,关于您母亲周慧女士的病情。他想和您当面谈谈,或许能提供一个解决方案。”
沈聿?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林晚星混沌绝望的脑海里激起一丝微澜。她模糊地记得,似乎在财经杂志或新闻推送的角落里见过这个名字,与“沈氏集团”、“青年才俊”、“商业新贵”之类的标签联系在一起。一个对她来说遥不可及、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沈…先生?他…认识我?”林晚星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警惕。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砸在她这种深陷泥潭的人头上。
“具体的细节,沈先生希望能与您面谈。”李助理的语气滴水不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地点是云顶会所‘观澜’包厢。这对您和您的母亲来说,可能是一个机会。希望您能准时赴约。”
机会?
这个词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微弱,却足以刺破绝望的浓雾。即使这光芒背后可能隐藏着未知的深渊,此刻的林晚星也顾不得了。溺水的人,哪怕看到一根稻草,也会用尽全身力气去抓住。
“…好。我会去的。”林晚星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电话挂断。她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冷颤。她抬起头,望向母亲病房所在的楼层,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是她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光。
沈聿…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为什么要找她?他能提供什么样的“解决方案”?是陷阱?还是…真的是绝望中伸出的一根救命稻草?
林晚星的心跳在冰冷的夜色中,沉重而紊乱地鼓动着。明天上午十点,云顶会所,“观澜”包厢。一个决定她和她母亲命运走向的未知邀约。她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在迷茫中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无论如何,她必须去。为了妈妈,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她也得闯一闯。
夜色更深,城市的霓虹在她身后交织成一片迷离的光网,而她瘦削的背影,正一步步走向那隐藏在顶级会所背后、被巨大未知阴影笼罩的“机会”。命运的齿轮,在冰冷的绝望与突兀的邀约中,悄然开始转动。这根突然抛下的“浮木”,究竟是通往生机的桥梁,还是另一重更深的枷锁?林晚星不知道,她只能握紧口袋里那枚象征着“家”的老旧钥匙,像握紧最后一丝微弱的勇气,走向那个名为“沈聿”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