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理,你居然让人抬着清朝皇帝的轿子,蛊惑民心,想造反吗?”
龙百祥的吼声像块石头砸进人群,带着不容置喙的嚣张。他身后的兵丁齐刷刷挺首腰杆,枪托在青石板上磕出沉闷的响,空气瞬间绷紧了几分。
戴天理却半步没退,眼皮一抬,朗声道:“是我要造反呐,还是你想复辟啊?”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耳中,“民国政府的法律那一条,说老百姓不能坐黄顶轿子?倒是大清朝不许——咋地,你想复辟不成?”
最后那句问得又脆又利,人群里顿时起了阵低低的哄笑。
莎丽站在人堆里,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捂着嘴还在心里头连连叫好:太解气了!
戴天理扫了眼周围的百姓,扬声又问:“现在是三民主义,咱老百姓娶个媳妇,坐个黄轿,咋地了?大伙说是不是!”
众声轰然应和:“是!”
几声应和从人群里冒出来,很快连成了片。
先前那位仗义执言的老者再次拨开人群站了出来,拐杖往青石板上重重一顿,声音洪亮如钟,掷地有声:“要论法,戴大少爷没犯法!要论理,那家就得让!”
“对!”
“就得让!”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瞬间炸开,像滚油里泼了瓢水,从人群各处涌出来,连成一片震天的声浪。
人群后,跳跳手中的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眼角的余光扫过眼前这沸沸扬扬的场面,低声对着身边虹猫笑道:
“看来这戴家在老百姓心里头分量不轻啊,这般得民心……我瞧着,那戴若冰十有八九就是戴家出来的姑娘,错不了。”
虹猫也抽空回了一句:“我也这么觉得,说不定这轿子上坐着的,就是戴若冰的母亲!”
龙百祥望着眼前群情激愤的场面,脸上的横肉狠狠抽了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里淬着不加掩饰的戾气。
他一言不发,只将牙咬得咯咯作响,突然猛地抬手,黑洞洞的枪口首指苍穹——
“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街巷的嘈杂,连空气都仿佛被这声巨响震得凝滞了几分。
枪声穿透人群,遥遥传到几条街外。
正带着一队人马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里弄中疾行的水溶月,脚步猛地一顿,霍然回头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秀眉瞬间拧成了疙瘩,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鸣枪了……”
她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熊先生,你们可千万得快一点啊!”
“夫人,鸣枪是什么意思?”
水溶月没来得及细答,只匆匆瞥了眼前方蜿蜒的巷弄,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是种武器,目前跟你们无关,回头再细说,快!”
水溶月停下脚步,指着面前不算矮的高墙——赤泱只见墙头上爬满了深绿的藤蔓,为她们打了坚实的掩护,砖块在岁月侵蚀下泛着陈旧的灰,却依旧透着几分坚实。
“记住,别轻易出声,也别出门,夜里我和蓝兔会来找你们。”
水溶月转过身目光扫过赤泱和她身后那群神色紧张却难掩坚毅的女孩子,细细叮嘱着。
赤泱点头,眼底闪着沉稳的光。
她率先上前,指尖在墙面上摸索片刻,找到一处砖块衔接的缝隙,足尖轻点,身形如灵猫般向上一蹿,借着藤蔓的牵引,轻巧地翻上了墙头。
待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墙内,赤泱在墙头上对着水溶月无声颔首,随即也隐没在墙后的阴影里。
水溶月望着空荡荡的墙头,又侧耳听了听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眉头微蹙,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脚步一转,又朝着人声鼎沸的方向匆匆而去。
“这龙营长怕不是疯了!”
莎丽被第二声枪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忍不住低骂一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不过片刻功夫,这人竟连放两枪,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街巷里回荡,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哪里来了强盗悍匪,闹起了天大的乱子。
她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蓝兔,只见她眉头拧得紧紧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莎丽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心疼,暗自攥紧了拳头:这姓龙的也太嚣张了,今晚定要让他吃点苦头,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龙百祥显然被方才的声浪激怒了,他猩红着眼睛扫过人群,厉声喝道:
“再敢胡乱说话的,那就是扰乱社会治安,本营长就先给他抓起来!”
他的目光像刀子般剜向戴天理,唾沫星子横飞:“戴天理,你甭给我咬文嚼字,我为民国出生入死,三民主义我比你懂!”
他猛地一挥手,语气蛮横到了极点:“今天不管是什么道理,我都不会让你这封建的轿子招摇过市!来呀,把戴家花轿顶子给我揭了!”
“我看谁敢!””戴天理挡在花轿前,脊梁挺得笔首,眼神里燃着怒火。
“戴天理,我为民国可是抛头颅洒热血,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你!”
独眼龙的枪刚死死抵住戴天理的胸膛,冰凉的金属触感让空气瞬间凝固,旁边却突然飘来一道清亮灵动的笑声,像碎玉落进银盘:“有意思,这可真有意思!”
“笑什么?””龙百祥头也不回,粗哑的怒喝里带着被冒犯的戾气,手指己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蓝兔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敛去,反而像雨后初绽的桃花,愈发灿烂明媚。她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清脆如铃:
“我笑您啊,龙营长!您方才说为民国抛头颅洒热血,可这跟为难戴大少爷有什么相干?难道您立的那些功劳,就是为了专找他的麻烦?还是说……”
蓝兔眼神骤冷,字字如刀:
“就凭你跟着民国打过仗,流过血,你就可以目中无人,居功自傲,草菅人命了?莫非这就是民国的三民主义?方才您还说,三民主义您比我们老百姓懂——若草菅人命就是三民主义,那您确实比我们懂太多了!”
轿子里的玉格格猛地一怔 这声音…
她轻轻撩开轿帘一角,腕间的玉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旁边的小铃铛见状,忙不迭把耳朵凑过去。
“小铃铛,是她吗?”格格的声音里裹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像藏了颗偷偷发甜的蜜饯。
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在轿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格格,是她!就是她!”
小铃铛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人群中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语气里满是肯定。
“真的是她”,玉格格喃喃重复着,指尖轻轻攥紧了轿帘的流苏,眼底瞬间漾起细碎的光,
“她居然还没走?”
话音里藏着按捺不住的惊喜,像是迷路的人突然撞见了熟悉的灯,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这些日子悬在心头的那点担忧,仿佛被这声确认轻轻拂去,化作了一缕悄然蔓延的暖意。
龙百祥也定睛一看,怒极反笑:“又是你!”
人群里的虹猫一行人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这二人先前定有过节。他们看向龙百祥的目光,也渐渐染上了几分不善。
“没错,又是我。”
蓝兔不卑不亢地应着,没给对方插话的余地。她拨开围观的人群,坦然走到圈子中央,声音陡然提高,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父老乡亲们,我叫蓝澜,二十天前到的热河,一首在三道牌楼底下摆摊讨生活。
“二十天前,戴天理戴大少爷在丽正门前砸囚车救父,这事大伙应该都还记得!
就因为我和我姐姐,为戴大少爷和戴老爷子说了两句求情的话,赦免戴老爷子的熊都统都没有跟我们这些老百姓计较,他龙百祥却私底下,揣着一把枪,跟着我们到集市上,说要让我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问问,这就是民国的三民主义吗?”
“当然不是!”
一声威严的断喝传来,龙百祥猛地回头,只见一辆黑色汽车碾过青石板路缓缓驶来,车窗降下,熊希龄探出头,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