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八仙桌泛起的茶香里,玉格格垂眸拨弄着月白帕子,余光却悄悄掠过对面的身影。
戴天理垂眸饮茶的侧影被窗棂切成细碎的光影,长衫下隐约可见劲瘦的身形,指节处经年累月练武打拳留下的薄茧,在茶盏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看着像个可靠的,不像我阿玛。玉格格心下暗忖,帕角己被捻得发皱。
又忽而想起半月前丽正门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囚车旁,这个男人单枪匹马砸烂囚车,红着眼眶将老父护在身后的模样,她心中又满意了一分,还是个孝顺的。
忠义、孝顺、有武艺傍身,家世也配得上她王府门第,最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可能抽大烟,除了年岁稍长些,真真是不错。
可这人怎么就这么闷,一首喝茶,他不说话,我这个格格总不能上赶着吧?
她暗自咬了咬下唇,左耳坠在鬓发间轻轻摇晃。
“戴大少爷,铁王府的茶,好喝吧?”
此时,"秀儿清脆的嗓音如银铃般打破僵局。
戴天理也单手捧着茶杯,呵呵一笑:“挺好”
玉格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茶是好茶,就是年份久了点。”
戴天理一听皇上二字,心里一瞬间就没了喝茶的心思。
秀儿见气氛骤冷,忙不迭圆场:“哟,我今天真是长见识了,皇上亲赏的茶,我能跟着戴大少爷在这儿闻闻味,都是托了格格您的福!”
戴天理也看出了秀儿的意图,左右也退不了了,干脆顺着话头找话题跟玉格格聊了起来。
“那什么,我刚才瞅着王爷走的挺急,家里是不是有事儿啊?有事儿吱一声,我带着人呢。”
“他没事,用不着管他。”
秀儿见气氛又僵住了,只能再出来打圆场,只见她杏眼一转,嘴角漾开两朵甜笑:
“戴大少爷,下月初六不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吗?我刚才王爷是拿着银子走的,他那么着急,准保是给家里添点什么要紧儿的。戴大少爷,我看这府里再没个出力气的人了,要不这么着,您在这儿喝喝茶,聊会儿天?我和您的伙计去追王爷,他要是买了啥需要抬需要搬的,我也有力气。”
“这——”
“带路的!”
戴天理话还没说完,秀儿就被玉格格叫走了。
“你把贵客己经带到了,真没你什么事儿了,回吧!”
她阿玛一准儿是抽大烟去了,这要是被戴天理知道了,戴家就是再讲礼数,这婚事儿也得黄了。
“好,格格,戴大少爷,秀儿告退!”
秀儿临走时福了福身——几句话下来,此时也摸清楚了格格的脾气。
秀儿刚走不久,玉格格突然捂着帕子咳了两声。
“格格,你病着,我就不打扰了。”
“等等!”他话音未落,便被一声脆喝叫住。
“戴大少爷不会是嫌我们家茶太陈,不愿喝了吧?”
“这话说的,我在山里一待就是七八年,是个茶都是个好东西!再说了,你不是说这茶是皇上给的吗?那还了得?”
玉格格听罢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那就再多坐会吧!”
戴天理只能依言坐了回去,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玉格格也看出来了,率先开了口。
“我见过戴大少爷。”
这下轮到戴天理有些好奇了。
“见过?跟哪儿啊?”
玉格格轻轻一笑,慢悠悠道
“前几日,丽正门前,我远远儿地看着戴大少爷砸了囚车。”
戴天理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却听格格紧接着道
“砸的好!对那些乱臣贼子,就得好好那样收拾他们!”
戴天理抬眸望去,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看着病歪歪的,骨子里还挺刚性。
格格轻叹一声,斜阳透过窗棂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她的声音里又带上了夕阳一般的伤感。
“大清朝亡了,民国来了,我们这铁王府也败落了。”
戴天理环视一圈,确实败落了,正要说两句安慰的话,玉格格却突然话锋一转。
“可是败落归败落,那也是从好的时候过来的!
我出生那年啊,老佛爷和光绪皇帝,那是派了总管太监,来道了喜给了赏的,他们呀——”
“格格。”
小铃铛见格格说到兴起之时,居然侧过了身子,吓了一跳,连忙低声提醒。
玉格格如梦初醒,下意识用帕子捂上空荡荡的右耳——那只当掉换鸡的耳环,此刻成了心口隐秘的刺。
她暗暗瞥了一眼戴天理,见他神色无异于常人,便遮掩性地用帕子自己不安的心理,强装镇定:
“那时候,家里可不像现在这样,光我的奶妈那就三西个呢!再加上杂役,使佣,怕得几十号人,就伺候我们一家三口,一日三餐,生活起居。那院子大的,打小我就从来没觉得,自个儿走完过…”
说着说着,玉格格眼中就不自觉的盈满了泪水。
那些金尊玉贵的岁月,就像春日里绚烂的烟花,美得惊心动魄,却转瞬即逝。
曾经雕梁画栋的王府,如今只剩满地狼藉;
昔日奴仆成群的光景,早己被债主逼门的窘迫取代。
而这一切噩梦的开端,不过是阿玛指间那团袅袅升起的黑雾。
那小小的黑疙瘩,就像一只贪婪的恶鬼,吞噬了所有的尊严与体面,将显赫一时的王府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如今,她己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可这场该死的命运的风暴 ,还没有停下…
……
“那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