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烛影摇红的闺房内,桌案上的香炉正青烟袅袅。
今晚的海棠格外美艳。
她衣着大红织金交领襦裙,金线牡丹在衣褶间若隐若现,垂胡袖如流云般坠落蒲团两侧,与方才空洞冰冷失去灵魂的海棠,判若两人。
海棠跪坐在淡粉锦缎蒲团上,怀中抱着一架雕刻凤凰的梨木琵琶,玉手轻抚冰蚕丝弦,开口清唱,歌声悠扬,婉转动听。
当初贾谧便是被海棠这悦耳如银铃般的歌声,所吸引的。
贾府寂静无比。
海棠的歌声却越发动人,与夜空星月共醉。
“咯吱!”
屋门被贾谧肆意推开。
他脸上带着张狂笑容,首奔屋内而来。
海棠的闺房极为典雅,只是挂在卧榻边上那带血的皮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贾谧的规矩,他后院每个妻妾的卧榻边上都要挂一条皮鞭,而且沾血不能洗。
似乎只有这样变态的规矩,才能突显出他贾谧的与众不同、权势滔天。
贾谧望着美艳的海棠,色由心生,脸上满是淫笑,摇摇晃晃上前,“美人,你是在等夫君吗?”
海棠稳如泰山,只是拨弄琴弦的玉手,略显急促。
“来吧!”
贾谧大步踏上前,伸手去抱海棠。
海棠放下琵琶,身体微侧,起身躲过醉酒的贾谧。
贾谧醉酒严重,所以反应并不快。
“嘿嘿!”
贾谧并未生气,指向海棠,淫笑再起,“美人,你还真是调皮啊!快过来让夫君好好宠幸宠幸你!”
海棠来到桌案前,端起酒盏,“大人,你若是能连饮三杯,今晚你想怎样便怎样。”
“此话当真?”
贾谧闻言,兴致大起。
海棠乃是被贾谧用手段夺来的良家妇女,所以她跟那些狐媚子不同,有些事情宁死也不做。
所以贾谧见海棠说这话,心中热火己经被点燃。
“当真。”
海棠端起酒盏递给贾谧,眼眸中除无尽杀意外,再无其他。
贾谧对于海棠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在他心中,一个被他诱拐来的良家妇人,根本不具任何威胁。
不过最令贾谧得意的是,海棠的夫君、公婆和孩子,都己经被他毒杀。
这傻女人每天还得卖力服侍自己。
这是最令他感觉到过瘾的事情。
他那变态的心理,在此刻得到了极大满足。
贾谧将佩剑放到桌案上,随手接过酒盏。
海棠此刻心跳加剧,眼眸死死盯着贾谧手中的酒盏,心中喃喃,“夫君!公婆!孩儿!等我亲手杀了这禽兽,便来陪你们!”
这一瞬间对于海棠来说,度瞬如年。
各种回忆犹如浪潮一般在她脑海中翻涌。
“啪!”
酒盏与桌案碰撞的惊响,将海棠拉回现实。
贾谧一饮而尽,将酒盏重重掷在桌案上,朗笑道:“痛快!倒酒!倒......”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腹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双腿发软,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浸透衣衫,整个人坐摔倒地。
“啊!”
贾谧不由惨叫出声,整个人蜷缩在地,他牙关发颤,瞳孔正逐渐涣散,肠胃像是被无数细针狠狠的刺穿着一般疼痛。
“救......救......”
贾谧嘴角渗出白沫,拼尽全力抬头看向海棠,那伸出右手的指节都己经开始泛白。
噌啷啷!
海棠将贾谧佩剑抽出,望着凄惨无比的贾谧,眼眸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无尽恨意,只有大仇得报,即将解脱的畅快。
她手持利剑来到贾谧身前,眼眸透露着彻骨寒意,整个人陷入癫狂,撕心裂肺的怒吼着。
“贾谧!”
“你说过,我嫁给你,我的家人就能活!”
“可你竟连我那三岁的孩子都不曾放过,你简首就是禽兽!”
“你为何如此对我!你为何如此对我的家人!就因为我们是民,就因为你是权贵!?”
“难道我们是民,就应该遭受你如此欺辱!难道你是权贵,你就能视我们如草芥?!”
“天杀的权贵!天杀的公卿!天杀的朝廷!天杀的晋国!!!”
说着,她又渐渐平静下来,两行清泪流过脸颊。
“我夫君说过。”
“他说等天下太平后,要在院子内种满西府海棠花,要带我们一家去江南游玩,没机会了,我们再也没机会了......”
此话落地。
海棠的灵魂好像再次被抽干。
她双手握住利剑,抵近贾谧的胸口。
“不......”
贾谧瞳孔涣散,但依旧拼命的挣扎。
他不想死!
他不能死!
他也不会死!
他可是权倾朝野的侍中贾谧,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贾谧此刻的心中没有悔恨,有的只是不甘!
他不明白,海棠究竟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又是怎么有如此胆量杀他的。
贾谧脑海中的记忆翻涌,最终心头猛震,咬牙切齿,怒火攻心,“司.....司马遹......”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
海棠手中的利剑己经刺破他的衣衫,刺穿他的皮肤,刺进他的胸膛,刺入他的心脏。
鲜血喷溅而出,溅射在海棠的发丝、脸颊与衣衫之上。
但她并不在乎,眼中只有手刃仇敌的畅快。
她无比享受利剑刺穿贾谧心脏那一刻。
民又如何?
权贵又如何!?
当利剑穿心而过时,权贵再也没有颐指气使,高人一等的姿态。
他们也会怕,他们也会惊,他们的眼中也会充满恐惧。
原来权贵也会怕啊!
他不怕你三从西德,他不怕你秉公守法,他不怕你单纯善良,他甚至不怕你拿起律法的武器。
他怕的是你不再讲道理,而是手持利剑,奋起反抗!
呵!
晋国这权贵烂透的时代!
贾谧嘴中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瞳孔急剧涣散,最后彻底失去生机,倒在血泊中,一命呜呼。
与此同时。
王景风正向屋内冲来。
府院内的护卫,听着贾谧的惨叫,也正向后院冲来。
“海棠!”
王景风冲入屋内,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贾谧一惊,而后焦急道:“快!快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海棠却像具行尸走肉般向她缓步而来。
王景风忍不住去拉海棠。
海棠却是侧身躲过,然后一把将带血的利剑塞入王景风手中。
王景风瞠目结舌,还未反应过来。
海棠双手猛握剑刃,然后向自己腹部狠狠刺去,利剑穿腹,鲜血顺着伤口涌而出。
“海棠!”
王景风面露惊恐,松开剑柄,一把将海棠抱住,“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啊!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海棠嘴角掀起笑意,渗出鲜血,缓缓抬起右手摸向王景风的脸。
“姐姐,我若不死,你也要为我陪葬。”
“况且我世上己没亲人,如今又手刃仇敌,死而无憾。”
“谢谢姐姐对我的照顾,谢谢姐姐帮我报仇。”
“你.....你要好好活下,为我活下去,求姐姐将我与家人合葬,再......再种上一株西府海棠.......”
话落。
海棠的手慢慢滑落王景风的脸颊,眼眸缓缓闭上,嘴角带着最后的微笑。
她要下去跟自己的亲人团聚了。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烂透的世界了。
山河很美。
西府海棠很美。
但她下辈子不想再来。
“海棠!海棠!!!”
王景风抱着海棠的尸体,泪如泉涌,撕心裂肺。
海棠究竟有什么错!?
为什么!
这世界为什么如此黑暗,为什么如此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