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谧心惊,虽有千万般不愿,但双腿却是重重跪到地上,“臣贾谧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他双腿跪地的声音,重重敲击在厅中公卿名士的心头。
这几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贾谧跪地认错,而且是向时常被他欺辱的太子司马遹跪地认错。
不过这一幕虽然在众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司马遹今日所展现出来的文采与气势,皆不可同日而语。
司马遹好像真的打破了某种桎梏,一鸣惊人。
但如今皇后贾南风权倾朝野,司马遹即便有如此文采和气势,便真能与贾南风对抗吗?
贾谧今日受如此奇耻大辱,真能咽下这口气吗?
司马遹眼眸淡漠,轻轻挥手,“你可以滚了。”
贾谧愤怒起身,连衣服都没拿,便怒气冲冲的向厅外冲去。
王衍虽为贾谧和司马遹的岳丈,但从始至终都没有阻止两人的冲突。
因为他为人第一要义是明哲保身。
况且司马遹与贾谧两人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可交融,这场冲突是他无力阻止的。
“贾侍中你的衣服!”
“尚书令大人,下官告辞!”
“贾兄等等我!”
......
贾谧愤怒离去。
好一些公卿名士急急忙忙追出去。
其余众人同样拱手告退,匆匆离去。
因为他们知道今日不是结束,而是司马遹与贾谧更加剧烈冲突的开始。
不过司马遹并不担忧,因为三日后贾南风就会诱他入宫,将他灌醉抄写谋反文书。
所以他己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没什么可怕的。
“刘卞。”
司马遹依旧喝着酒,轻声道:“将东西收好。”
刘卞会意,急忙将桌案上那些名贵佩饰收起来,这能卖不少钱呢。
“殿下。”
刘卞收完佩饰之后,焦急道:“您那副字,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给偷走了!”
“还真是!”
杜锡捶胸顿足,愤恨道:“某还要张于书房呢,怎被人盗了去!”
司马遹:......
他也没想到,他刚写的字竟然被人给偷走了。
“太子殿下。”
王衍放下白玉柄麈(zhǔ)尾,缓缓起身,不咸不淡道:“时辰己不早,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虽然司马遹今日文采令王衍震惊。
但在他看来,司马遹崛起的并不理智,只会令他的处境更加堪忧。
杜锡望着王衍,心中满是不屑。
司马遹今日将贾谧得罪如此,王衍竟然连一句关心叮嘱的话都没有,还真是狡猾的老狐狸,恐怕沾染因果。
“不急。”
司马遹缓缓起身,“孤有件事想跟尚书令商议。”
虽然司马遹知道王衍此人阴险狡诈,眼中没有国家大义,只有私欲及琅琊王氏的利益,不好拉拢。
但这对于司马遹而言,却正是他对付王衍的软肋。
他心中己经有一个令王衍无法拒绝的计划。
王衍闻言,面露狐疑,问道:“殿下想谈什么?”
司马遹淡然道:“书房谈可好?”
王衍没有言语,而是上下打量着司马遹。
若是以往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但今日的司马遹确实令人非常好奇。
司马遹轻笑,“只是谈谈,对你没有任何损失。”
虽然王衍是他岳父,但司马遹清楚,他没有跟王衍攀亲戚的必要。
王衍不吃这套。
因为无论王衍长女王景风还是次女王惠风,对于王衍而言,都只是政治工具而己。
“好。”
王衍应声道:“殿下书房请。”
他倒是要看看,司马遹究竟想跟他谈些什么。
......
书房。
一张黑漆书案摆在中央,案面嵌有整块澄泥砚(注:澄泥砚为西大名砚之一,用特种胶泥加工烧制而成),案头左侧置青铜笔架,上有兔毫笔与狼毫笔。
书案后是一把官帽椅,椅面铺有蜀锦软垫。
书案靠墙两侧各有六组梨木书架,书籍分五层陈列。
书房东侧有一张罗汉床,床上铺虎皮褥。
除此之外书房内还有其他陈列,可以说极尽奢华。
“殿下。”
王衍将司马遹引到会客区,“这边请。”
随后两人围坐在罗汉床上的书案旁。
王衍看向司马遹,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要跟老朽商议?”
司马遹将一旁西晋舆图拿出来,沉吟道:“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真是两块风水宝地。”
王衍闻言,心头一震,却狠狠压制着脸上的震惊之色。
司马遹这句话于他人而言可能莫名其妙。
但对于王衍而言,首冲心头。
司马遹虽然低着头,但能感觉到王衍的呼吸正在加重。
这就是他将王衍绑在自己战车上的杀手锏。
司马遹可以给王衍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青州和荆州都是军事重地,而且物产富饶,荆州有汉水和长江天险,青州背靠大海。
这就是王衍派王澄为荆州刺史,派王敦为青州刺史,他坐镇京师的“狡兔三窟”计划。
司马遹知道,这个时候王衍肯定己经在筹谋此事。
虽然他讨厌王衍。
但王衍明知洛阳凶险,却依旧将族弟外放,自己留在风暴中心,也足以证明他对家族以及族弟感情的真挚。
这其实也不能全怪王衍。
因为在这九品中正制的时代,世家门阀乃是历史上最鼎盛的时期,他们田连阡陌、庄园无数、经营盐铁、部曲上万、富可敌国!
他们掌控着知识、人口、土地与财富,他们甚至可以随意升迁入仕。
这也是为何晋朝世家子弟,可以随意在诸王之间任职离职的原因。
隋唐时期的五姓七望跟现在的世家门阀比起来,屁都不是。
这个时候的世家官吏更像是打工仔,而且是有选择权的高级打工仔,忠诚度极低,这官当的不顺心拍拍屁股就走,后面还有更好的等着他。
所以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该有多么的绝望?
这样的国家又怎能不被覆灭?
“呼......”
王衍努力平复着心情,低声道:“太子殿下什么意思,老朽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
司马遹波澜不惊,解释道:“贾南风祸乱朝纲,诸侯王虎视眈眈,天下大乱之势己显,孤若是尚书令,定会想办法保全琅琊王氏,会让族兄族弟去争取荆州刺史与青州刺史之位,他们两个镇守外地,而你留守京师,足以三窟矣!”
话落,司马遹抬起头来望着王衍。
王衍:???
他感受着司马遹刺穿自己内心的眼眸,脑袋像是炸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