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海昌八月的暑气时,林月火攥着成绩单站在老宅门前。烫金的"优秀毕业生"字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可他的目光却被第三行物理成绩的92分牢牢钉住——那是他初三以来第一次跌出年级前十。门内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龙月哼着歌的调子突然拔高:"一焱!月月回来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吗?"
林一焱推开门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深蓝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歪扣着——那是龙月今早匆忙帮他整理时留下的印记。"重点班第一!爸爸就知道我们月月..."话音戛然而止,他察觉到少年僵硬的脊背,与记忆中扑进怀里时的柔软截然不同。龙月举着刚烤好的曲奇从厨房探出头,白色围裙上沾满面粉,发梢还粘着几粒黑芝麻,活像个滑稽的糕点师。"走!今晚去吃你最爱的和牛火锅!"他挥舞着沾满糖粉的木勺,却没注意到儿子强挤的笑容里藏着裂痕。
饭桌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林一焱却敏锐捕捉到儿子戳弄寿喜烧的小动作。鲜嫩的牛肉在蛋液里翻滚,林月火却盯着碗里打转的气泡出神。"物理竞赛集训下周开始?"林一焱夹起半熟的牛肉放进儿子碗里,指节上因常年握粉笔留下的薄茧轻轻蹭过瓷碗,"需要爸爸帮你准备..." "不用!"少年脱口而出的拒绝让火锅汤底的气泡都凝滞了。龙月的筷子悬在半空,银质的筷尖还挂着半片香菇,看着儿子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突然想起昨天家长会老师欲言又止的神情——对方握着成绩单的手指反复"林月火近期状态波动"的评语,欲说还休的模样像极了暴雨前低垂的云层。
物理训练营设在滨海大学古朴的红砖楼里。林月火第一天就注意到那个总往他身边凑的男生。许明远生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眼尾上挑,露出两颗虎牙,像融化的太妃糖般甜腻。他会在清晨占好窗边的座位,用保温杯装着温热的豆浆;实验课上主动帮林月火调试示波器,修长的手指在旋钮间灵活跳动;甚至在午休时分享从家里带来的冰镇酸梅汤,玻璃罐外壁凝结的水珠滴在林月火手背,凉意顺着皮肤渗进心里。
"听说你有两个爸爸?"某次实验课间隙,许明远突然压低声音。他转动着自动铅笔,笔芯在草稿纸上划出凌乱的弧线,"他们...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在画室当着你的面..." 林月火握着试管的手猛地收紧,透明液体在玻璃壁上撞出细碎的水花,在阳光折射下宛如闪烁的碎钻。记忆突然翻涌:梅雨季画室里纠缠的身影,林一焱浴巾滑落时龙月慌乱丢出的衬衫;温泉池边激起的水花,父亲们交叠的倒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晨光中交错的唇,龙月睡眼惺忪时林一焱小心翼翼的亲吻。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在许明远探究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说起那些珍藏的画面——龙月熬夜改画时,林一焱悄悄披上的羊毛毯,边缘还带着薰衣草香包的气息;林一焱感冒时,龙月戴着卡通围裙熬煮枇杷膏,被蒸汽熏得通红的眼角;还有每个台风天,三人挤在沙发上看老电影,父亲们交握的手偶尔会轻轻拂过他的发顶。
流言比台风来得更迅猛。第二天,"同性恋家庭的怪胎"的字条就被用粉色便利贴贴在储物柜,边缘还画着扭曲的爱心。实验课分组时,同学们像躲避瘟疫般散开,有人故意将实验报告甩在地上,纸张飘落间,林月火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听说他爸爸们在浴室..." 他弯腰捡纸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仿佛能感受到无数道刺人的目光正灼烧着他的脊背。
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林月火蜷缩在实验室角落。窗外的雨幕将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落在他画满电路图的草稿纸上。手机屏幕亮起,是龙月发来的消息:"冰箱里有绿豆汤,回来记得热一热。"配图是保温桶旁用番茄酱画的笑脸,两个歪歪扭扭的眼睛像在流泪。雨水顺着窗户蜿蜒而下,模糊了玻璃上的倒影,他突然分不清,那些温暖的过往究竟是值得骄傲的勋章,还是该被藏进黑暗的秘密。
而此刻的海昌老宅里,龙月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重点高中名单焦头烂额。他咬着铅笔头,在"滨海附中艺术特长班"和"实验中学竞赛班"间反复犹豫,手边的马克杯里,冷掉的咖啡表面浮着油膜。林一焱正在反复擦拭儿子的竞赛奖杯,绒布与金属摩擦的沙沙声里,他突然想起今早整理书桌时,发现林月火草稿本上被划得面目全非的公式——那些扭曲的线条,像极了儿子此刻纠结又痛苦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