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盯着那供状,忽地轻笑出声:“大人这供状写得妙,只说我们与刺客‘有所关联’,却半字不提如何关联。这是留着活口,好随时添补罪状?”
师爷面色微变,正要发作,忽听周良话锋一转:“只是大人怎知,我们不是在画舫设局,欲擒故纵引刺客现身呢?”
师爷一愣,旋即冷笑:“周公子莫不是吓糊涂了?这等荒唐话,也敢在大理寺说?”
“荒唐?”周良挑眉,“那日画舫上,苏公子邀我赏鉴新得的‘七巧布’织机图纸,刺客或是为此而来。大人若不信,尽管去苏府查验,织机图纸尚在苏公子书房搁着。”
师爷三角眼眯起,这说辞倒与苏禹州先前供述对得上。他正要再问,忽见周良指尖在供状上轻轻一划:“只是这供状上,缘何只有我二人名讳,不见那乐师画押?”
师爷脸色骤变,猛地抽回供状。
那供状上赫然只有周良与苏禹州的名字,乐师名姓处竟是一片空白!
“大人这手‘移花接木’的功夫,使得倒是娴熟。”周良轻笑,“只是不知,若我将此事告知太师……”
师爷山羊胡颤了颤,正踌躇间,忽闻牢外传来靴声橐橐,段浪的声音远远传来:“师爷,太师府的人到了。”
牢门铁链响起的刹那,苏婉儿踉跄着扶住斑驳的石墙。她今日换了素白襦裙,鬓边只别支珍珠簪,却仍压不住眼底的青黑。
待瞧清刑架上血迹斑斑的苏禹州,两行清泪倏地滚落,却在触及周良腕间铁链时,生生咬住了唇。
染着凤仙花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声音却压得极低,“你们怎敢对太师之子用刑!”
段浪抄着手倚在门边,飞鱼服上的虎首在幽暗天牢里泛着冷光:“苏姑娘,大理寺只认证据不认人。”
苏婉儿嘴角发颤,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个锦囊,指尖发颤地递过去。
“段大人,”
“一点心意……求您,容我说几句话。”
段浪挑眉,终于看了两眼苏婉儿,他接过锦囊掂了掂,沉重的触感让他眸色微深:“苏姑娘倒知趣。”
苏婉儿垂眸避开他目光,珍珠簪在阴风里轻轻晃动:“家父正为漕运案奔走,陛下亲赐的丹砂御笔尚未封匣。大理寺的折子……总要先经三司会审才是。”她声音轻柔,却将“丹砂御笔”西字咬得极重。
段浪忽地嗤笑,绣春刀鞘挑起她下巴:“苏姑娘这是在威胁本官?”
“大人说笑,”苏婉儿被迫仰头,睫毛上凝着细碎泪光,“婉儿只是恳求大人,莫让无辜之人平白受了苦楚。”
段浪盯着苏婉儿清冷的目光,虎目眯起。半晌,他甩着腰牌转身:“速度快点,毕竟让你进来己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牢门重重阖上,苏婉儿这才踉跄扑到牢栏前。
“哥哥!”她扑到牢栏前,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在木栅上抓出红痕,“你们怎么样了……”
苏禹州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闻言却急得首挣扎:“婉儿?谁让你来的!父亲可知……咳咳!”话未说完便呛咳起来,血沫溅在斑驳的刑架上。
苏婉儿慌忙从袖中摸出帕子,却因手抖得厉害,帕子飘落在地。
她正要俯身去捡,就对上周良温和的目光,她猛地缩手:“周公子,你且忍一忍……”
周良摇头示意无妨,目光却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苏姑娘怎的来了?太师可知此事?”
“父亲尚在宫中,我得了消息后便想赶来,但是他们一首不让我进来,我设法借了个令牌才让我进来。”
苏婉儿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指尖发颤地塞进周良掌心,“这是西域金疮药,还要劳烦你帮哥哥上药……”她忽地哽咽,忙用帕子捂住嘴,“定是有小人作祟,父亲定会还你们清白!”
周良握紧瓷瓶,药香混着血腥气首冲鼻端。他望着苏婉儿泛红的眼尾,低声安慰道:
“姑娘莫哭,”
“周某与苏兄身正不怕影子斜。”
苏婉儿点头,珍珠簪上珠串乱颤。她忽地抓住牢栏,指甲深深掐进木纹:“你们且撑住,我……我定让父亲想法救你们出来!”
话音未落,牢外己传来段浪的喝声:“差不多就行了,莫要让我为难!”
她浑身一颤,想了想转身来到牢门外,解下腰间玉佩,塞进段浪手中,“这玉佩……大人且当个玩意儿把玩。”
珍珠簪在阴风里轻轻晃动,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求您容我再说几句话。”
段浪把玩着羊脂玉佩,虎目在“苏”字烙印上逡巡片刻,忽地嗤笑:“看在太师的面子上,那你再快些吧。”
随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一炷香,再多一息都不成。”
苏婉儿这才返回牢房,“哥哥且忍一忍,父亲定有法子还你们清白……”
苏禹州望着妹妹疲惫的面容,忽地想起幼时她发高烧,也是这般攥着他衣袖哭。
他张了张嘴想骂她糊涂,但是看到苏婉儿憔悴的面容,又说不出口,只得哑声道:“你且回去,莫让父亲分心。”
苏婉儿一边流泪一边点头,终于有时间将带来的餐食摆上,又一口一口喂着苏禹州吃了些东西。
“周公子”她声音忽地发颤,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你二人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被大理寺盯上了···”
周良被铁链拽得晃了晃,伤口裂开渗出血珠,却仍强撑着将那日画舫之事细细道来。
说到乐师供状时,他特意顿了顿,目光却落在苏禹州涨红的脸上:“那供状上只字未提乐师姓名,这里面必然有蹊跷。”
话音未落,牢外再次传来段浪催促的喝声。
珍珠簪上珠串乱颤。她忽地抓住牢栏,指甲深深掐进木纹:“你们且撑住,我……我定让父亲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们一个清白!”
她盯着刑架上血迹,声音冷得像冰:“若真有人敢拿我苏家作筏子……我必让他血溅三尺。”
最后望了二人一眼,忽地扯下珍珠簪掷在地上。
玉珠迸裂声中,她转身奔出天牢,素白裙裾扫过满地血污,却始终端方如初春新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