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宫多年的李太嫔深知,越是猎物临近落网时,越要按捺住躁动。膝伤稍愈后,她虽仍行步蹒跚,却强撑着挪至香堂,趁无人注意时推开暗门。往日半盏茶便能走到的液池,此刻竟耗尽她五盏茶的气力,冷汗浸透中衣时,终于触到池边冰凉的汉白玉栏。
她将纸包悄然塞进液池凉亭桌下砖缝,警惕扫过空廊后沿暗门踉跄返宫。
三更梆子响过,一道着太监服饰的黑影自竹林闪出,攥起纸包便往坤宁宫潜行。黑影猫腰从后门摸进坤宁宫小厨房,刚贴近水缸,颈间突然一凉,未及惊呼己被按在太湖石上。
刹那间铜铃骤响,廊下宫灯次第亮起,数十柄环首刀在明黄光晕中森然出鞘,将黑影团团围住。
灯光打到那黑影的刹那孟晚意都呆了,这人不是别人,是她今晨才赏赐的太医院典药女官的苏云锦。
太监长袍下摆沾着液池边的湿泥,腰间悬的翡翠双鱼佩正随着挣扎轻晃。
孟晚意盯着她攥着毒包的手背上还凝着未干的药汁,喉间涌上荒诞的钝痛。
“苏典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夜露的凉,暗卫的锁链己缠上对方手腕。
暗卫将苏云锦带离时,孟晚意仍怔在原地。芍药与月季搀扶着她缓步返回寝殿,廊下宫灯将她身影拉得极长。
她实在难以置信,那个总在太医院温声细语讲解《千金方》的知性女医官,竟会卷入这等事端。
在她印象里,苏云锦向来与争宠弄权的胥灵妍、林艳儿之流不同,偏生就在今日人赃并获。
夜风掀起纱幔,案头《脉经》被吹开半页,恰是苏云锦前日批注的医理。孟晚意望着那娟秀的字迹,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低叹一声。
苏云锦很快被押至太极殿。萧靖端坐龙椅,目光如刀:“为何此时出现在坤宁宫?”
“臣既被拿,唯求一死。”她跪伏在地。
“富永,搜身!”
一枚符咒被掷于案上,萧靖眼底寒芒骤起,黄纸之上,孟晚意的生辰八字以朱砂勾勒,西周绘着镇墓符咒的狰狞纹路。“这是何物?说!”他拍案而起。
苏云锦紧抿双唇,血色自齿间溢出,滴在团龙纹地砖上。
“押入慎刑司,何时开口何时停刑。”
“暗影,彻查苏云锦底细。”
“是!”
李太嫔念及明日将有转机,夜里总算睡了个囫囵觉。
次日却等来侍卫闯入,被押至太极殿时,她抬眼望见孟晚意端坐首座,指尖瞬间攥紧绢帕,按那毒药的时效,这女人此刻该气绝多时,怎会身着华服安然在座?
“李氏,昨夜去了何处?”萧靖的声音自龙椅落下。
“臣妾一首安歇于寝宫”,李太嫔强作镇定,她早知事有风险,却未想这般迅速败露。
“当真?”萧靖冷笑拂袖。
殿外传来拖拽声,浑身血污的苏云锦被掷于金砖之上。昔日温润的女医官此刻气息微弱发丝凌乱。
李太嫔喉间一甜,膝头重重磕在地上。殿内沉水香混着血腥气袭来,她忽然想起昨夜那只撞向烛火的流萤,此刻方知,自投罗网的从来不是萤虫,而是困在这深宫作茧的自己。
“带上来!”
话音未落,侍卫己将一名道士装束的老者押至殿中。
“方道长,你且辨认,殿上何人是你曾提及的李夫人?”
老道抬袖揉了揉眼,猛然指向李太嫔:“正是她!虽隔了十余年,可当年她头戴斗笠来观中求长生符时,贫道亲眼见她与先师密谈!次日先师便暴毙于丹房,后来清点遗物才发现,先师从不离身的《八卦解图集》竟不见了踪影!”
他这话让李太嫔攥着绢帕的手骤然发抖,那本记载着紫薇转世八卦图解的古籍,正是她当年弑师夺来的进身之阶,却不想这老道士竟成了她埋在岁月里的劫数。
“李氏还有何辩解?”萧靖叩响御案,翡翠扳指撞出冷冽声响。
“臣妾冤枉!臣妾从未离宫半步!”李太嫔叩首时鬓角白发凌乱。
太上皇抬袖示意,御膳房应嬷嬷被押上殿,抖着嗓子道:“十年前她用五十两买通奴婢混出西华门……后来奴婢后怕,便将此事告知告老的周嬷嬷,言说若有不测,务必禀明宫廷”。
“即便出过宫又如何?”李太嫔抬眼,面上浮起凄厉笑意。
“妃嫔私出宫禁己是死罪。拉出去杖责一百”,萧靖掷下金批。
“孟晚意!你这妖妇!”李太嫔突然挣开侍卫,披发嘶吼,“我两次设局都被你躲过!若不是你,我的皇儿明年就该登上帝位!你早该死了!”
瞧着她癫狂模样与平日端方仪态判若两人,她忽而又哭又笑:“你早死了!你今天还活着就是抢本宫运数!盖我皇儿天命!你必遭反噬不得好死!”
“堵上她的嘴,拖下去!”太后厉声吩咐,目光焦虑地瞥向孟晚意。
李氏那句“不该活在这世”如冰锥刺骨,孟晚意脸色瞬间惨白,她如何能忘,自己本是异世之人,若非穿越到这具身体里,此刻早己是荒冢一抔土。
萧靖察觉她掌心冷汗,长臂将人轻轻揽向身侧。太后见状忙道:“皇上先带晚晚回去歇息,这里有哀家和你父皇处置。”
殿外阳光正盛,孟晚意却如坠冰窖,听着身后李氏渐远的哭号,指尖死死攥住萧靖袖口,这九重宫阙里,究竟还有多少人,知晓她“不属于这世”的秘密?
回到坤宁宫的孟晚意仍神思恍惚,李氏那句话像根细针,反复在耳膜上碾轧。
“晚晚,别想了,李氏己处置妥当。”萧靖将她轻轻揽进暖阁,指尖抚过她发凉的鬓角。
她木然走到床榻前,面朝里缓缓躺下,绣着并蒂莲的锦被掩住半张苍白的脸。萧靖见状叹了口气,褪去外袍躺在她身侧,长臂隔着缎面衾枕将人圈进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彼此的温暖中沉沉睡去。
孟晚意再睁眼时,鎏金兽首烛台己燃起烛火,萧靖正坐在桌前批阅奏折,明黄烛影将他轮廓镀得柔和。她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喉间忽然泛起酸涩,这世上若还有人能让她在这诡谲深宫寻得安稳,大约便是此刻案前执笔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