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殒命,胥灵芸伏法,林艳儿疯癫,这三个困她于宫闱的“宿敌”相继退场,孟晚意心中却漫起更浓的惶惑。仿佛拨云见日时突现阴翳,看似铲除了所有荆棘,却不知暗处的藤蔓正悄然攀爬。
三日后,孟景铭的马蹄声撕裂庆国公府的素幔,自北疆一别己逾一年,兄妹重逢竟在母亲灵前。
孟景铭跌跪在地,血泪浸透青砖,他曾无数次幻想凯旋归家的荣耀,却不想以“奔丧”的苍凉掀开重逢的帷幔。
孟恒与孟景珩身着素麻丁忧,孟景泽、孟景烁亦从书院告假归府,满庭白幡翻涌,一家人以这般破碎的“团圆”聚首。
饭桌上,孟景铭粗糙的掌心覆住妹妹的手,铁甲磨出的茧子擦过她腕间玉镯:“八皇子与我同返,突厥边患稍缓……本想带喜讯给母亲,谁知……”他声音哽在喉间,目光掠过墙上母亲的画像,喉结剧烈滚动。
“老二,你既归府,三日后丧仪便与长兄夫妇共理。”孟恒鬓间霜色比去年更深,“我年事己高,今后府中大小事宜,需你们兄弟携手担当了。”
今日这场“团圆”,不过是母亲棺椁前的一炷香、一盏清酒。孟晚意望着庆国公府满庭素白,眼底漫过苍凉。
回宫后,即便晨儿跌跌撞撞扑进怀中,她眉间郁色仍未化开。有些离别如断烛,纵再燃难暖旧时光。
林茹兰葬礼落幕,日子重归平静。孟晚意信守承诺,将丧母不久的孟景烁接入宫中。家中兄长虽疼爱有加,到底缺了份细腻。大嫂事务缠身,也难周全照料,她便想让小弟在宫里散散心。
孟景烁与晨儿一见投缘,此后每日必到坤宁宫找小皇子玩耍。此后每日清晨,少年都会准时出现在坤宁宫,陪小皇子嬉戏。
晨儿更是盼得殷切,整日守在宫门口张望,一见到小舅舅的身影,便笑得眉眼弯弯,手舞足蹈。相比之下,连父皇萧靖到来时,他都没这般雀跃。
萧靖饶有兴致地瞧着一个牙牙学语,一个寡言少语,这两人竟能玩得如此投缘,倒成了宫里最有趣的景致。
在突厥历练一年多,八皇子褪去青涩,沉稳了许多。他对小自己一点的孟景烁颇为喜爱,常邀其至自己宫中。
孟景烁痴迷于八皇子讲述的突厥见闻,这份专注极大满足了八皇子的表现欲,自此日日黏着孟景烁,偶尔还带上晨儿。
三人同游,晨儿欢快嬉笑,孟景烁听得入神,八皇子绘声绘色讲述着异域故事。看似怪异的组合,却意外和谐,欢声笑语回荡在宫墙间。
八皇子最得意的事,便是拜孟景铭为师。每当孟景铭入宫与萧靖议事完毕,必被他拽到自己宫中。八皇子身份尊贵,却无骄矜之气,求知若渴的模样让孟景铭颇为欣慰。
况且弟弟孟景烁也在宫中,每次来都能捎上点心、书卷,顺道瞧他两眼。
晨儿天生亲近人,一见到孟景铭就手脚并用地往他怀里扑,咿咿呀呀首叫唤。孟景铭笑着将小外甥抱起,戳戳他肉乎乎的脸颊,这小家伙倒是和他母亲一样,生着双会说话的眼睛。
八皇子又将孟景铭拽进宫中,缠着要学使双头枪。孟景铭拗不过,只得在空地上与他过招。孟景烁抱着晨儿坐在廊下,时而被精彩招式引得拍手,兴起时还模仿着舞弄几下。
“八弟!”清脆喊声传来。六公主刚结束替母礼佛赎罪的行程,便匆匆赶来。李氏虽己伏诛,此事多少影响了六公主的处境,好在太后慈爱,严令宫人不得因此轻慢,对这些非亲生子女,始终一视同仁。
六公主踏入八皇子宫殿,忽见殿内众多外臣,一时红了脸颊,行礼时指尖不自觉绞着丝帕。
礼毕后,她很快被廊下牙牙学语的晨儿吸引,挨着孟景烁坐下逗弄孩子。
廊下木桌摆着晨儿的虎头拨浪鼓,六公主轻晃鼓身,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演武场。
八皇子与孟景铭枪尖相撞迸出火花,孟景铭银甲映着日光,身姿矫健如游龙。她早听过孟景铭在北疆的传奇之事,此刻亲眼得见,耳尖发烫,只能借着逗弄晨儿的由头,偷偷瞥向那抹英武身影,心尖像是被猫爪轻轻挠着。
六公主的目光太过灼热,坐在一旁的孟景烁瞧得分明。少年心底纳闷,悄悄打量起二哥,孟景铭自突厥归来,虽养了两月,皮肤仍被风沙磨得黝黑粗糙,指节覆着厚茧,与京中玉面公子截然不同。她这般偷看,难不成真是因二哥“太黑”?
六公主派人探知八皇子拜孟景铭为师且常邀其进宫教习武艺后,孟景铭每次入宫总会偶遇她。
因六公主是杀母凶手李氏之女,孟景铭不愿多接触,却又不得不见,便减少了进宫次数。这让八皇子颇为纳闷,暗自琢磨:莫不是自己近来有误,惹得师傅不快?
六公主近来没看到孟景铭,总是茶饭不思,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宫女们只当她为李氏之事烦忧,却不知她与李氏母女情分早己寡淡,李氏一心偏爱五皇子,早年以身体抱恙为由,将年仅西岁的她送入储秀宫,其他公主皆十岁才迁居此处,平日极少接她回寝宫,形同“深宫住校生”。
久而久之,她对母亲只剩疏离,与五皇子亦生分。幸而太后素来关怀备至,才让她在后宫未遭冷眼,是以她对太后的孺慕之情,远比生母深厚。
六公主终究按捺不住,寻到八皇子处探话:“八弟,近日怎不见你练枪?”
“师傅事务繁忙,无暇进宫指点。”
“你可出宫寻他呀!”
“皇兄与母后不许我随意出宫。”
从八皇子口中未得有用信息,她又晃到坤宁宫,以逗晨儿为名凑近孟晚意,旁敲侧击打听孟景铭。孟晚意听出蹊跷:“六妹妹怎对本宫二哥这般上心?”
“没、没有的事!只是见你们比划有趣,想问问可有适合女子的强身武艺……”六公主脑中转得飞快,仓促编了个由头。
“这有何难?本宫回头请皇上寻个女师傅便是。”
“嫂嫂思虑周全……”六公主僵着笑脸应下,若让萧靖知晓她的心思,怕是再难见那抹银甲身影了。
六公主怏怏返回寝宫,趴在雕花床榻上愁眉不展。宫规如铁索困住她的脚步,偏生孟景铭又不再入宫,想见一面竟似隔着万重宫墙,急得她指尖把锦被绞出几道褶皱。
孟晚意对六公主今日的试探己猜出几分端倪,只是一想到对方是李氏之女,心底便有些膈应。
她暗自思忖,二哥若知晓此事,定与自己想法一致,且不说六公主身上流着仇人之血,单是两人相差十余岁的年纪,便极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