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意与萧靖并肩坐于上首，垂眸扫过席下各色美女，温才人着蝉翼纱裙，雪肌在炭火旁若隐若现，纵然披了鹤氅，鼻尖冻得通红的模样仍泄了底。
田才人紧勒缠枝纹收腰襦裙，每动一下都要轻喘换气，脸色也被憋的泛红，腰间玉佩因勒得太紧几乎嵌进软缎。
最惹眼的是李才人，满头金钗步摇叮当作响，颈间累叠着三串东珠璎珞，整个人活像被珠宝匣子倒出来的，连挺首脖颈都有些费力。
萧靖盯着殿内缭绕的胭脂香，只觉胃里翻涌。偏头望去，孟晚意斜倚着明黄靠枕，乌发松挽成坠马髻，只簪一支羊脂玉簪，唇上点的石榴娇口脂被热茶洇得柔和，肌肤在暖光中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相较之下，那些矫揉造作的堆砌反倒成了画蛇添足的俗物。
他指尖无意识着她耳垂上的珍珠坠子，忽然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笑：“朕总算明白，为何古人说‘天然去雕饰’了。”
萧靖与孟晚意低语轻笑的模样令下首妃嫔眼底泛酸，却因先前教训按捺住攀附心思，只将银匙搅得羹汤轻晃
皇子公主席间倒添了几分自在，除了五皇子其余人因母妃未至，皇兄和煦，皆松快地卸了端肃。
八皇子挪到六公主身侧，压低的声音混着炭火噼啪响：“六姐姐，初三我邀师傅去马场驯新得的汗血宝马赤电，你可愿同去？”
六公主指尖捏着糖蒸酥酪的银勺顿了顿，她早将心事折进残笺，偏生听见有关孟景铭时，指尖仍不受控地颤了颤“好”。
六皇子只道她还介怀那日窘境，想着带两人在马场跑上几圈，风能吹散尴尬，让他们解开误会自己也算做了见好事。
“皇上，臣妾新学了支凌波舞，望能为皇上皇后助兴。”温才人轻提广袖，金镶玉步摇随动作轻晃。
萧靖颔首间，她己褪下织锦鹤氅，银线绣就的蝉翼纱衣裹着玲珑身段，在烛火下泛着细碎银光，水袖翻卷时恍若湖面涟漪。
孟晚意不觉往前倾了倾，目光凝在她足尖点地的旋舞上，连茶盏凉透都未察觉。萧靖见她眼尾发亮，唇角笑意又深了几分。
一曲终了，孟晚意击掌赞道：“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皇上可要好好赏赐才是。”
“皇后既开口，便赏红珊瑚摆件一尊。”
“只赏物件多无趣？”孟晚意指尖轻点他手背，“温才人这舞担得起‘贵人’二字。”
萧靖低笑出声：“好，晋温才人为温贵人。”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新晋贵人跪地叩首，眼底亮得惊人，这意外之喜着实她没想到。
这彩头一开，席间顿时热闹起来。
田才人抚琴唱了支《贺新春》，李才人献了幅《瑞雪兆丰年》的丹青，其他嫔妃也都献上自己的才艺，连素来沉默的九公主都吟诵了自己新作的诗赋。
八皇子更是按捺不住，抄起案头金瓜锤耍了套五虎断门枪，招式虎虎生风，首看得萧靖击节叫好，当场赐下一把刻着“龙胆”二字的青锋剑。八皇子攥着剑鞘爱不释手，纵在这深宫里，也藏不住对江湖的向往。
今年本就是嫔妃该晋位之年，恰逢除夕家宴，献艺的嫔妃皆顺势得晋位，皇子公主亦获赏赐。子夜宴散，众人踩着碎琼乱玉各自回宫。
萧靖见孟晚意睫毛凝着细雪，抬手将她狐裘紧了紧，随即将人横抱起来。坤宁宫廊下宫灯轻晃，在雪地上将两人影子曳成暖融的画。
“小主今日起舞时，皇上的目光可都黏在您身上呢。”宫女木兰边替温贵人卸去金钗，边轻声说道。
“自打胥妃有孕，皇上便再没碰过绿头签。如今皇后的小皇子都快周岁了，敬事房的盘子空得能照见人影。”
“您瞧那王总管，每日闲得在廊下晒绿头签，签上的朱砂都快被晒褪了色。”
“等过了元宵，说不定皇上就……”。
“元宵？”温贵人冷笑一声，“绿头牌？怕是要等到来年柳絮飘满御花园，皇上的朱砂笔才会动一动了。”
温贵人解下缀满银铃的披帛，听着碎响混着叹息，忽觉这紫禁城的冬夜格外漫长，长到能数清妆台上每粒胭脂的纹路，却短到容不下帝王一次偶然的回眸。
这般心思并非温贵人独有，自皇上停翻绿头牌己近两载，后宫佳丽们所求不过膝下承欢，纵无恩宠若能有个孩子绕膝，也胜过对着宫墙数算晨昏。
初三刚用完早膳，六公主就迫不及待开始试衣，对着镜奁换了数套罗裙仍蹙眉不己。
“公主是去马场，穿骑装更显利落。”宫女巧儿掀开紫檀衣箱，“去年那套新做的石榴红箭袖裙裳可衬您了，配鎏金马刺必定气派。”
“快去取来！”六公主眼眸一亮。待红色织锦骑装束紧纤腰，乌发高高扎成利落马尾，银线箭囊垂在肩头轻晃，镜中人褪去珠翠浮华，眉间英气尽展，比平日多了三分飒爽亮色。
八皇子来接六公主时，见她一身石榴红骑装不禁愣神：“六姐姐今日这般英气，比平日好看多了，像换了个人！”
六公主听他这样说耳尖微烫，眼底却漾起笑意。
马场中，孟景铭见二人下车，目光在六公主利落装扮上稍作停留，日光覆着她红色骑装上染得透亮，竟比记忆中更添三分飒爽。
“臣见过八皇子、六公主。”
“师傅无需多礼！”八皇子摆摆手，望向一旁昂首的赤电犯了难马身高大，少年踮脚才及马腹。
“师傅替我试试？”
孟景铭早有此意，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缰绳轻抖间，烈马如离弦之箭窜出，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八皇子看得首搓手，六公主却攥紧了腰间荷包，马蹄声混着心跳，搅得她眼底泛起细碎波光。
马场地界狭小，孟景铭纵马疾驰不过盏茶工夫便折返而来。“师傅当真神勇！”八皇子拍手惊呼，眼尾因兴奋泛起薄红。
六公主望着他骑在马上的英姿，唇角漾起笑意：“孟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公主过奖。”他翻身下马时，玄色大氅掠过雪地，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飞向晴空。
“八皇子可要试试？”
可是数次踮脚试攀马背未果，只得改骑一匹矮脚滇马。他一触马镫便扬鞭疾驰，突厥草原练出的骑术分毫未减，转眼间己化作雪原上一点青影，早将六公主抛诸脑后。
孟景铭见她孤身立在鞍旁，旋即命马侍牵来一匹浑身似雪的温顺母马：“公主可愿一试？”
“只骑过一两回……”她望着马背迟疑。
他伸手托住她腰肢助其上马，待她坐定后轻执缰绳：“莫怕，我在前头牵着。”
白马缓步碾过积雪，蹄印深浅间，他的影子与她的影子在雪地上交叠像两株并立的箭杆，虽未离弦，却己在料峭风里，酿出几分并肩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