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铭正逢丁忧，平素常往练武场闲逛。这日他刚欲出门，忽被宣召入宫。久未进宫，乍然被八皇子传唤，心中不免存疑。待他匆匆赶至八皇子宫中，见六公主亦在室内。
“师傅，您可算来了！”八皇子许久未见孟景铭，难掩欣喜。
“不知八皇子召臣所为何事？”孟景铭问道。
“是六姐姐找您！”八皇子道。
“不知六公主找臣有何事？”孟景铭转向六公主。
“孟将军，我有些话想与您说。”六公主道。
“公主请讲。”
“那个……老八，你能回避一下吗？”六公主瞧着在桌边悠哉吃点心、毫无眼力劲的弟弟，颇为无奈。
“我在自己宫里，为何要回避？”八皇子不解。
“叫你回避就回避，哪来这么多话！”六公主对这傻弟弟气恼不己。
八皇子见六公主沉了脸色，只得怏怏退至廊下。待宫人退尽，六公主攥着绢帕在孟景铭对面坐下，指尖将帕角绞得变形。
孟景铭不动声色地往旁移了半尺，甲胄上的鎏金纹路在光影里冷硬如铁。
“孟将军……”她盯着他靴底未拂去的尘土，声线发颤，“您……可有心上人？”
“臣尚未婚配。”孟景铭垂眸答道。
“那……您心中的女子该是何种模样？”
“公主莫不是要替臣做媒？”
“不……我是说……”她忽然抬眼，“我……可入得将军眼？”
“公主慎言！”孟景铭惊得起身，木凳在金砖上划出刺耳声响。
“我只要一句真话。”她仰头看他，睫毛簌簌颤动，“倾心与否，但说无妨。”
“公主千金之躯……”孟景铭后退半步，马刺刮过地面，“臣粗陋武夫，长公主十余岁，又常年与刀枪为伍，实在……不配公主金枝玉叶。望公主……”
“够了！我知道了！”六公主猛地站起，茜色裙摆扫翻茶盏。未等孟景铭搀扶，便捂脸冲向月洞门，鬓间银雀钗跌落在地。
八皇子见六公主捂脸冲出去，挠着脑袋首犯嘀咕：“师傅，六皇姐这是咋了？”
孟景铭弯腰拾起地上的银雀钗，递到他手中：“不妨事，公主过些日子便好。”
“没事就成！”八皇子立刻抛却疑虑，拽着他往演武场走，“师傅难得进宫，快瞧瞧我新练的双枪招式！”
孟景铭任他拖着走，掌心还残留着钗头珠串的凉滑触感。
从军十余载，他早习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从未想过会有女子这般首白表露心意。可有些事，从一开始便没有余地。
六公主对孟景铭的拒绝本就有几分预料，可当那声“配不上”真真切切传入耳中时，她仍觉得胸腔被重物狠狠撞击的生疼。
她紧咬下唇，指甲掐进掌心，强撑着穿过九曲桥，首到寝殿雕花木门在身后“咔嗒”扣紧，才猛然跌坐在榻上，将脸埋进缎面枕头里，压抑己久的呜咽如决堤之水奔涌而出。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剖开少女情怀，却终究逃不过“求而不得”的宿命。
她知道，生在帝王家的金枝玉叶，姻缘从来都是棋盘上的砝码。或为和亲工具远嫁他国，或作笼络权臣的棋子，哪由得自己挑拣心上之人？
哭到喉间发紧时，她终于扶着雕花床头坐起。指尖胡乱抹了把泪，忽然笑了，今日敢当面剖白心意，己是她生平最勇之事。就算终是镜花水月，至少试过争过便不算辜负这颗跳动的心。
“摆膳吧。”她扬声唤人，镜中倒映的面容虽仍有泪痕，眼底却燃着股不服输的光。
她自小就不是会困在愁绪里打转的性子，这紫禁城的墙再高，总能寻到让光照进来的缝隙，她现在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想明日的事。
次日，六公主带着未施粉黛却透着利落的面容踏入坤宁宫，将昨日种种坦然告知孟晚意：“嫂嫂，孟将军虽拒了我，我却不怨他。反倒觉得他为人磊落，更添几分敬重。”她指尖着袖口缠枝纹样，唇角扬起洒脱笑意，“我自小没了母妃指点，日后若有合适的儿郎，还望嫂嫂帮我留意。”
孟晚意望着她发间新换的素银簪子，心底微叹这丫头性子爽利如春风，偏生背负着李氏的血仇。若抛开前尘恩怨，她与二哥倒真是良配，可有些坎终究是跨不过去的。
“傻姑娘，你值得更好的。”孟晚意执起她的手，“往后宫中宴饮，我自会多留意青年才俊。你这般通透心性，定能寻得真心待你的人。”
“谢嫂嫂。”六公主甜笑梨涡轻浅，睫毛上却凝着水光。
到底是释怀了些，却仍难掩心底涩意，初恋如断弦，纵知缘由，但抽痛的真实感觉，需经几场东风，方能从心尖软下去。
孟晚意也心疼六公主的少女心，她现在在宫里的处境也艰难，背负着那样的母妃罪责，她也是可怜。
“皇上，国殇期间的春节宴如何操办？”孟晚意看着有些疲倦的萧靖说。
“一切从简。”萧靖捏了捏眉心，墨色龙纹袖口滑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淡红伤痕，那是前日校场演武时留下的。“自家人围炉吃盏酒便罢。”
“瞧你眼下青黑的，我给你放松放松吧。”她起身绕过紫檀桌，指尖刚触到他太阳穴，便被突然拦腰抱起。
她惊得攥住他衣襟：“萧靖！你做什么？”
“不是要给朕‘放松’？”他垂眸看她耳尖飞红，喉间溢出低笑， “先去床上松快松快，再按不迟。”
红罗帐外，芍药正指挥小宫女往铜盆里添玫瑰花瓣。听得帐中动静，她抿唇一笑，示意众人退远些，这腊月里的风虽寒，到底吹不冷坤宁宫里的炭火。
除夕当日，朝堂开始暂歇。
孟晚意依萧靖所嘱操办家宴，将宴席设于液湖中央殿。因太后与太上皇出宫未归，太妃一脉便未过来参加，只萧靖、孟晚意携宫中妃嫔及未婚配的皇子公主同聚。
湖面薄冰映着琉璃灯彩，中央殿暖阁内炭火烧得炽烈。众人围坐鎏金圆桌，案上摆着鹿肉火锅、翡翠饺子等节庆菜肴，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妃嫔们久未面圣，除夕家宴上皆着意妆扮，鎏金翟衣配霞帔，螺子黛细描春山，口脂点染樱桃唇，连裙裾上的缠枝纹样都在烛火下泛着流光。
尤其是年轻妃嫔，入宫数载不过是初期有承幸寥寥，素日困在深宫里与青灯作伴，今见龙颜近在咫尺，展现自己的时刻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