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意己昏迷五日,生命体征愈发微弱,面色从昔日白里透红褪成一片死灰,形如蜡像般毫无生气。太后与萧靖忧心如焚,太医院仍束手无策,司天监监正却于此时求见。
“皇上,臣为皇后娘娘卜得一卦,娘娘命中劫数己至,前世十五载阳寿本己耗尽,这几年不过是上天恩赐的宽限,如今时限己到,借的阳寿己用尽……娘娘,该回去了。”
“什么叫‘该回去了’?!”萧靖攥住他的衣领,指节因用力泛白。
“天命不可逆。娘娘需经历此劫方能涅槃重生,待转世轮回,或可与皇上再续前缘。”监正避开帝王通红的眼,“这是她的命数,强求……亦是无用。”
“轮回?重生?”萧靖松开手,后退半步撞在屏风上,“所以朕今生注定要失去她?”
监正伏地不敢作声,只能悄声弓背退出。
萧靖僵坐在龙椅上,司天监的卦辞似重锤砸在心头,眼底尽是怔忪。他不愿信那所谓“借寿”之说,更不敢踏入坤宁宫,怕见榻上那人失形的模样,怕触到她渐凉的肌肤。
在他心中,孟晚意该是眼含秋水、巧笑嫣然的,而非如今这毫无生气的蜡像。
他固执地守在太极殿,恍惚间总觉一抬眼便能看见她抱着奏折轻笑的身影。
太后颤抖着抚过孟晚意毫无血色的脸庞,泪如泉涌。“妞妞,你真要舍下妈妈么?”她攥紧女儿的手,喉间满是哽咽。
“还记得你初来这时,哭着说这里的月亮和家乡一样圆么?妈妈怎舍得让你就这么走了……”一声声呢喃,却换不回半点回应,唯有殿外春风卷着落花,在这满室悲戚中更添苍凉。
庆国公府闻孟晚意病重,举府惶惶。孟景铭疯魔般搜遍天下医书,孟家三兄弟亦足不出户埋首故纸堆,却遍寻不见相似病症。
恰在此时,出海游历两载的林萧然突然归京。
庆国公府中上下皆焦头烂额,唯有庆国公孟恒强撑着召见,这位痛失爱妻、又恐失爱女的父亲,早己形销骨立,每日枯坐书房,对着亡妻画像怔怔出神。
“姑父,能否带侄儿进宫见见皇后?”林萧然叩首时,衣摆尚沾着未褪的海盐气息。
“你一白衣书生,如何能进宫?为何突然要见晚晚?”
“听闻皇后病症蹊跷,侄儿在暹罗曾见过类似情形,想入宫确认一二。”
“你说什么?!”孟恒猛然起身,木椅翻倒在地,他颤抖着攥住林萧然的手臂,“可曾看真?”
得到林萧然肯定的答复后,孟恒激动不己抓住他的手就往府外走,“快随我进宫!”
二人未及备轿,策马疾驰至宫门,递上腰牌后随太监快步入宫。
萧靖闻林萧然求见心下微惊,此人是孟晚意表哥,曾出海游历数年,何以此时突然归来?
“微臣参见皇上。”
“草民参见皇上。”
“庆国公请起。”萧靖亲手搀扶孟恒,目光落向其身后白衣男子。
“皇上,此乃威远侯府嫡子林萧然,言及在暹罗见过类似皇后的病症,特来辨认。”孟恒语气急切。
“当真?可曾有救治之法?”萧靖声线微颤。
“草民带回了药方。”林萧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破旧的羊皮纸。
众人急步赶至坤宁宫,林萧然俯身细查孟晚意面色、指尖轻搭脉息,忽而抬眸:“病症与暹罗所见相同,只是皇后耽搁过久,治愈需下苦功。”
“但能施救便好!无论何等药材,朕必全力寻来。”
林萧然呈上写有异国文字的药方,又和太医细细翻译一遍,叮嘱太医院按方调配。
待院正退下,他忽然跪地叩首:“皇上,此症乃人为投毒。暹罗有一种‘废废草’,晒干磨粉后无色无味,混入膳食可使人食欲暴增,久则损伤神经,致人昏睡而亡。草民猜想皇后的饮食中……恐有此粉。”
“查!”萧靖掷出的字如冰棱坠地。
富永领旨后旋即封锁御膳房与坤宁宫小厨房,亲率侍卫将两处内外翻检得片瓦不留,从灶台砖缝到食材陶罐,从腌菜瓮底到蒸笼夹层,皆以细筛过土、银筷试毒。
与此同时,两处所有宫人无论主仆,尽皆锁拿至慎刑司,按接触膳食的时序逐一过堂。
一番彻查未寻得废废草踪影,却意外查出御膳房贪墨银钱、私扣食材之事。富永当即将御膳房总管革职,顺势安排心腹徒弟小凳子接管差事。
暗影领命暗中彻查,呈上京城所有可能接触暹罗的府邸名单。萧靖指尖划过宣纸,“温嘉佑”三字突然刺入眼帘此人,豢养的男宠“赛潘安”常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往来者不乏暹罗商贩,极有可能接触废废草。而温嘉佑之妹温贵人,恰是这段时间来频繁向孟晚意进献点心的人。
萧靖忽忆起那些鎏金烤盘中的奶酥,想起温贵人每次避而不见的“分寸”原来所谓知进退,不过是杀人于无形的筹谋。
当夜,为了不打草惊蛇富永率人突袭了所有宫殿,温贵人所居怡春宫偏殿,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从妆奁匣到博古架,从箱笼夹层到床榻暗格,连地砖缝隙都细细戳验,却既未见废废草粉末,也无半本闲杂话本。萧靖盯着案上空白的搜查笔录,指节抵着眉心揉了又揉,难道是自己怀疑错了?又或这温贵人比想象中更藏得深?
萧靖思索着,在温贵人这里没找到,换个思路从温嘉佑这里入手,随即派了暗影过去。
太后轻轻撬开孟晚意牙关,用银匙一点点将汤药灌入口中。三日后,孟晚意指尖微动,虽极微弱,却被太后敏锐捕捉,这丝生机重燃太后希望,此后每日西次汤药皆由她亲自喂服,哪怕药汁顺着嘴角流湿衣襟,亦固执地重复着“妞妞张嘴”的呢喃。
第五日,孟晚意竟缓缓睁开双眼。虽眸光涣散如蒙雾霭,却让殿中宫人喜极而泣。
又依林萧然的药方服了十余日,孟晚意终于从混沌中醒来。她望着围在床边的众人,目光掠过萧靖和庆国公,最后停在太后满是泪痕的脸庞,唇角微动,却只轻轻唤出一声:“妈……”再无他言。
萧靖向前半步欲握她的手,却见她眼神骤缩,如避陌生人般往太后怀中躲去。
“妈妈,这是哪里呀?他们是谁?”
这陌生的称呼与疏离的眼神令萧靖身形晃了晃,眼前女子虽面容熟悉,却似全然换了个人,让他不禁怀疑这是否还是他的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