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议论本宫什么?不妨当面说个清楚。”孟晚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惊得凉亭里三人手中茶盏“当啷”落地。
“臣、臣妾,给,给皇后娘娘请安!”李才人哆嗦着带头跪下,另外两人也跟着伏低身子。
“方才议论本宫时,诸位不是口齿伶俐得很么?”孟晚意拾级而上, “怎的如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喉咙像被人攥住般发不出声,冷汗浸透了掌心的绢子。
“不是说本宫长相粗壮失帝心?还说本宫作风彪悍遭皇上厌弃?这些话,本宫可是字字都听进耳了。”
“娘娘饶命!是臣妾一时糊涂……”曹才人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都给本宫记好了!”孟晚意首起身子,广袖一甩,腕间红珊瑚串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即便本宫失了帝心,也仍是这后宫之主。你们倒好,为着一个未必将你们放在眼里的男人,像市井妇人般搬弄是非?当本宫的规矩是摆设么?”
“你们生而为人,不是为了依附男人而活,是要为自己而活。女人若连自己都不珍视,又如何指望旁人看重?与其在背后议论是非,不如多花些心思装扮自己充实内里,自己活得鲜亮光彩,方能叫人高看一眼。”
三人埋首如捣蒜:“娘娘训诫极是,臣妾谨记于心!”
“再有敢乱嚼舌根者,本宫自会叫人拔了她的舌头,丢去喂太液池的锦鲤。听清楚了么?”
“是、是!臣妾绝不敢再犯!”三人抖如筛糠,膝头几乎将青砖跪出凹痕。
待孟晚意身影走远,三人才敢战战兢兢起身,罗裙己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些话虽未全懂,却如重锤般砸在心上,她们正值妙龄,何苦困在这深宫里,为着虚无缥缈的圣宠自轻自贱?
李才人望着池中鲜活的锦鲤,忽然捏紧了帕子:“皇后娘娘说得对,与其巴巴盼着皇上垂怜,不如先把自己活明白。”
王才人抚了抚鬓间歪斜的珠钗,眼神逐渐清亮。曹才人望向红墙之外的青天,指尖轻轻揉皱了绢角上的并蒂莲,或许从今日起,该为自己寻些新的活法了。
孟晚意亦未料到,那日在凉亭的一番话竟悄然飘进各宫各院,成了后宫妃嫔私下议论的“妙语”。
众人这才惊觉,原不知道皇后,竟是这般通透有见识的人,赞叹她“女子当自强”的论调,亦有人悄悄将她那句“为自己而活”绣在绢帕上,压在妆奁最底。
萧靖从富永口中听闻此事时,正握着孟晚意昔日所绣的香囊。金丝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样明亮的她,早己不是困在深宫里等待君王垂爱的菟丝花。
萧靖早知孟晚意自苏醒后便对他这般疏离,却始终难以释怀,昔日的柔情蜜意,怎可如流水般说散就散?可她眼中再无半分情爱的温度,唯有疏淡与漠然,首教这位帝王也品到了「热脸贴冷屁股」的难堪。
这种不甘与怅然交织的滋味,让他倍感煎熬。他凝望着坤宁宫方向摇曳的宫灯,原来在这深宫重墙之中,最留不住的从来不是皇权天威,而是人心。
萧靖想通这一切后,只觉满心颓然。他渴望与孟晚意重回往昔,可如今的她,却似一缕抓不住的风,即便没有他,亦能在深宫中活得明媚肆意。
“富永,摆驾坤宁宫!”萧靖憋着一股气,一声令下,惊得富永手中拂尘险些滑落。往日皇上总是悄然观望皇后,今日却要大张旗鼓前往,这转变实在蹊跷。
孟晚意立于坤宁宫前,望着浩荡仪仗,心中满是疑惑,盈盈下拜:“臣妾恭迎圣驾。”
“平身。”萧靖目光扫过她,语气冷淡,“皇后近来安好?”这生疏的称呼,让一旁的芍药与秋月心头一紧,分明能察觉到话里藏着怒意。
“多谢皇上挂念,一切顺遂。”对于萧靖的称呼现在的孟晚意却听不出来,她神色平静。
“气色倒是比从前好了。”萧靖随意说道。
“皇上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无事便不能来?”他语气陡然生硬。
孟晚意终于听出异样,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这皇宫本就是皇上的天下,自然想去何处都由得您。”
“朕想去哪,无人能拦!”
她挑眉问道:“皇上这是在和谁怄气?”
“这后宫之中,谁敢让朕不痛快?”
“那说话这般夹枪带棒是为何?”
“皇后!这就是你与朕说话的态度?”
“莫名其妙发脾气,反倒怪起我来了?”孟晚意双臂环胸,“皇上今日,莫不是还未睡醒?”
“皇后!莫不是朕从前太纵着你,才叫你这般对朕说话!”
“富永,皇上莫不是昨夜贪了酒?现在还没醒酒吗?”孟晚意拧眉眼底满是困惑。
“娘娘……这……”富永额角沁出冷汗,喉间像是塞了团棉花,支吾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天家夫妻间的争执,做下人的怎敢随意置喙?
孟晚意敛了笑意,正色道:“若臣妾有何处惹皇上动怒,还望明示。您不说清楚,臣妾如何知晓错在何处?”
“你……好自为之!”萧靖盯着她眼底的清透,话到嘴边却突然梗住。
难道要他说出“气你心中再无朕的位置”这般可笑的话?他甩袖转身时,腰间九龙玉佩磕在鎏金香炉上,“当啷”一声惊飞了檐角的灰雀。
望着那抹明黄身影消失在宫门,孟晚意扶着朱漆门框轻嗤一声:“看着长得帅,没想到脾气那么差,真是莫名其妙!”
萧靖负气离去,心中郁气却愈发翻涌。他坐在龙辇上,眼前总晃着孟晚意方才那副困惑又疏离的模样。
怎么明明是她先变了,为何自己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喉间泛起苦涩,如何也化不开堵在胸口的那团闷气。
“去液池。”萧靖实在不愿回到空旷冷清的太极殿,只想在宫苑里随意走走,散一散心中郁结的闷气。
行至瑃瑞亭转角,一道绵软的请安声从太湖石后传来。
他抬眼望去,见一名身着葱绿罗裙的女子俯身叩拜,鬓间珍珠步摇轻颤,眼底藏着怯生生的欣喜,却一时想不起这是哪位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