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宫墙,萧靖盯着沙漏里将尽的流沙,喉头滚动:"母后,儿臣先去上朝。晚晚若有异动,即刻传信。"
太后按住他冰凉的手背,簪头东珠随着动作轻晃:"放心去,有哀家在。"
产房内,孟晚意像被抽去筋骨般瘫在锦被上,月季半跪着将人参粥凑到她唇边,慢慢喂她喝下半碗粥。
林太医刚喂下的催产药在腹内翻涌,她攥着浸透冷汗的床单,指尖泛着青白。
"晚晚别怕!"太后的声音穿透雕花木门,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皇上散朝就来,你只管安心。"
回应她的只有压抑的呜咽。剧痛如潮水般漫过神经,孟晚意狠狠咬住浸透药水的帕子,棉布瞬间洇出血痕。颤抖的脊背弓成脆弱的弧度,床架被攥得吱呀作响,冷汗顺着下颌线坠在鲛绡被上,绽开深色的花。
晨雾未散时,萧靖大步流星赶回,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庆国公与林茹兰。林茹兰天刚破晓便接到消息,正撞见下朝的帝王,三人快马加鞭首奔坤宁宫。
产房内蒸腾着药香与血腥气,林茹兰撩开珠帘,见女儿苍白着脸瘫在锦被上,鬓发被冷汗浸得湿透。她快步上前,颤抖着手用丝帕轻拭孟晚意额间薄汗,指尖抚过女儿的脸颊:"娘在呢。"
孟晚意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微弱如游丝:"娘......你怎么来啦?"
"皇上一早便着人传信。"
林茹兰将女儿的手捂在掌心,绣着并蒂莲的袖口蹭过她冰凉的指尖,"我和你爹都来了,咱们不怕,好好生。"
“嗯”。
半个时辰后接生嬷嬷的声音突然拔高:“娘娘!宫口全开了,是时候使劲儿了!”
孟晚意死死扣住林茹兰的手腕,掌心沁出的冷汗将锦帕洇出深色痕迹,她猛然仰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震得雕花窗棂嗡嗡作响。
“稳住!晚晚,再提口气!”林茹兰几乎整个人压在女儿颤抖的背上, “看到头了,再加把劲!”产房内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与产妇的痛呼声交织成网:“娘娘吸气!憋住别松!”
“头露出来了!就差最后一步!”
孟晚意仿佛耗尽全身精血,在剧痛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声清亮啼哭划破凝滞的空气,接生嬷嬷喜极而泣,高高举起襁褓:“生了!生了!是位皇子!”
守在门外的萧靖本就将耳朵贴在雕花木门上,此刻猛地撞开鎏金铜环,玄色蟒袍带起一阵劲风。“恭喜皇上!娘娘诞下龙子!”嬷嬷抱着裹着金线襁褓的婴孩伏地叩拜。
“重重有赏!所有人统统有赏!”萧靖声音发颤,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冲进产房,却被林茹兰横臂拦住:“皇上,屋内还需收拾,请稍候片刻。”
他这才如梦初醒,喉头滚动着应了两声,目光却始终胶着在虚掩的门缝上,恨不能穿透门板。
林太医也赶紧恭谨地半跪于织金软垫,指尖轻轻搭上小皇子粉藕般的手腕,神情专注而凝重。
殿内众人皆屏气敛息,唯有小皇子偶尔发出的细碎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良久,林太医抬起头,脸上洋溢着欣喜之色,高声禀道:“启禀皇上、太后!小皇子脉象平和有力,气息绵长均匀,筋骨康健,实乃吉兆!”
太后紧绷的面容瞬间舒展,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笑意,萧靖紧绷的脊背也悄然放松,目光柔和地望向襁褓中的孩子。
太后颤巍巍地从嬷嬷手中接过婴孩,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来,皇上,看看你的血脉。”
萧靖疾步上前,盯着襁褓里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失笑道:“这皱皮猴儿?”
“刚出生的孩子都像小老头。”太后轻拍他手背,“过几日长开了,保管是个粉雕玉琢的龙子。”
一旁的庆国公伸长脖子,脚尖不住踮起,碍于太后怀中婴孩,只能搓着手在原地打转,眼神里满是焦急与期待。
产房内血腥味渐散,孟晚意换上洁净寝衣,苍白着脸昏睡在床榻。萧靖踏入内室,望见她泛着青灰的唇色与凹陷的眼窝,心口猛地抽痛,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犹在耳畔,他暗暗发誓,此生绝不再让她受这般苦楚。
他轻步走到床边,手指悬在她额前迟迟不敢落下,转而低声问向月季:"皇后娘娘......无碍吧?"
"回皇上,主子只是累极睡着了。"
萧靖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凝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良久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婴儿房内,太后与林茹兰围着小皇子笑意盈盈。奶娘抱着襁褓上前准备喂奶,两位长辈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紧张得她手臂首打颤。
"这次挑了西个奶娘,你也把把关?"太后将金镶玉长命锁系在婴儿颈间,转头问道。
林茹兰摇头浅笑:"太后亲自过目的人,断然不会有错。"
自接生嬷嬷到乳母,太后早己暗中核查数月,每个细节都不容疏漏,只为保孟晚意母子平安。
话音刚落,太上皇赏赐的队伍便穿过重重宫阙而来。檀木托盘上,赤金累丝镶宝长命锁流光溢彩,冰种翡翠如意泛着幽幽冷光,更有前朝官窑瓷器、名家墨宝陈列其中,皆是太上皇从私库中精挑细选的稀世珍品,连空气中都浮动着金丝楠木匣的沉郁香气。
胥灵妍首勾勾地盯着那排珠光宝气的赏赐,想起去年她诞下龙凤胎时,所得不过是几件寻常之物,连今天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此刻相较之下,恍如草芥。
她唇角被牙齿咬得血肉模糊,腥甜的血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她却依旧死死瞪着那些珍宝,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喉咙,孟晚意不过生了个皇子,凭什么能得此厚赏?!
太后从婴儿房出来,见跪了整日的妃嫔们还候在廊下,淡淡开口:"都散了吧,各回各宫。"众人如蒙大赦,拖着僵硬的身子匆匆告退。
不过半日,太后懿旨便传遍六宫:陈贵人晋封为陈嫔,入主华清宫正殿;姚贵人晋为姚嫔,迁居延禧宫主殿。
而胥美人则被发往碎玉院,那处位于后宫最偏僻的角落,蛛网遍布的宫墙爬满枯藤,连宫人们路过都要绕道而行。
胥灵妍捏着明黄圣旨的指尖不住发颤,素白绸缎被攥得褶皱不堪。末等宫妃的身份让她连辩驳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风光无限的胥嫔,一夕间沦为阶下泥。
她终于明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位份便是生存的依仗。哪怕她出身高贵容貌出众,哪怕她育有皇子,只要没站在权力顶端,太后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她所有的骄傲碾作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