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辰在萧靖怀里睡得正酣,小拳头无意识地攥着父皇的龙袍,首到仪式礼成才被奶娘抱回暖阁。
陈嫔望着高台上的父子,指尖轻轻着袖口暗纹,大皇子至今未获赐名,宫人皆以“大皇子”相称。虽说按宫规皇子满周岁方得赐名,她心底到底有些介怀,却也只能将情绪掩在恭谨的笑意里。
相较之下,胥灵妍更难甘心。位分最低的她立在殿角阴影里,看不真切却觉满殿明黄晃眼。她盯着孟晚意腕间晃动的金镯,听着殿内众人对萧煜辰的溢美之词,只觉那些话如钢针般扎进耳膜。
同为皇子生母,她的孩子出生时险些夭折,至今体弱多病,皇上连正眼都未瞧过几回,而萧煜辰不过刚满月,便被赐以嘉名受百官朝贺。她望着襁褓中安稳沉睡的萧煜辰,又想起自己宫里那盏总也点不亮的长命灯,喉间泛起苦涩难道只因为孟晚意是中宫,她的儿子便该生来尊贵?
忽有衣袖被轻轻拽动,一声“灵妍妹妹”自身后传来。
胥灵妍转身,见胥灵芸站在她身后对她微笑,自入宫后姐妹俩己数年未见。
“堂姐?”她眼底闪过惊喜,难掩激动。
“在宫里可还好?”胥灵芸目光扫过她青灰色的襦裙。
胥灵妍苦叹:“姐姐瞧我处境,能好么?”
胥灵芸抬眸望向高台上的孟晚意,轻声道:“你太单纯,势单力薄如何斗得过她?”
“她口蜜腹剑!”胥灵妍攥紧帕子,“虽被降位,但我有孩子,定能东山再起。”
胥灵芸低声叮嘱:“人多眼杂,自己保重。”说罢,悄悄退回座位。
亲人的肯定让胥灵妍信心倍增,她攥紧帕子,眼底燃起狠意总有一日,她也要站在巅峰。
胥昌获罪一事虽被萧靖着意遮掩,但武威侯在朝中经营多年,终究得了风声,因此武威侯行事愈发谨小慎微。
他早知皇上对胥家心存猜忌,原本指望胥灵妍能在御前吹枕边风,熟料她因得罪太后,从一宫主位的嫔位骤降为末等美人,如今想见皇上一面难如登天。靠这失宠的侄女维系家族荣光己是奢望,他与夫人暗中合计,与其寄希望于胥灵妍,不如押宝亲生女儿胥灵芸。
恰逢满月宴盛会,正是送女儿进宫面圣的良机,若胥灵芸能得皇上青眼,既能为胥家留条后路,亲生血脉也相较侄女更便于掌控。
只是胥灵芸尚不知父母盘算,她心中仍念着被软禁的萧炎,虽说那人如今落魄,她却铁了心要等,纵使事事爱与孟晚意攀比,却唯独不愿同她共侍一夫。
仪式毕,照例是歌舞宴饮。萧靖今日格外开怀,臣子敬酒皆一饮而尽;太上皇得嫡孙承欢,亦是笑逐颜开,殿内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命妇们簇拥着孟晚意,谀辞如潮。武威侯夫人马氏趁机携胥灵芸上前,笑盈盈捧起琉璃盏:“娘娘生完小皇子愈发容光焕发,可有什么驻颜妙法?”
“夫人说笑了,您才是越显年轻。”孟晚意虚扶其臂,指尖掠过对方腕间新换的翡翠镯子。
马氏又凑近几分,状似关切:“娘娘刚出月子,身子可大安了?”
“己无大碍。”
“女人呐,就得好好将养。”马氏掩唇轻笑,“趁这身子骨还热乎,来年再生个小公主,凑个‘好’字!”
满座皆笑,孟晚意却只觉太阳穴突突作跳。她强撑着应酬,面上堆的笑纹几乎凝固,听着满耳虚浮的恭维,忽然想念起月子里躲在暖阁吃蜜渍梅子的清净,那时虽闷,却不必像此刻这般,连指尖都得绷着仪态。
“这是臣妇次女胥灵芸。”马氏轻推女儿上前。
胥灵芸敛袖行礼,眉梢微挑:“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胥二小姐别来无恙?”
“托福,臣女安好。”胥灵芸声线清冽,殿内烛火在她眉间投下冷锐阴影。
马氏忙接口:“瞧臣妇这记性,娘娘与灵芸原是旧识呢!”
“确是好些年没见了。”孟晚意淡淡一笑,目光扫过胥灵芸倒比几年前在长公主府时,更多了几分孤冷气。
马氏趁热打铁:“灵芸近日习得推拿妙法,不如让她给娘娘松快松快?最能排浊补气了。”
“今日宴饮场合,不便劳烦。”孟晚意指尖轻叩茶盏。
“那便让灵芸留在宫中伺候娘娘!”马氏笑意更盛,“表表咱们侯府的孝心。”
孟晚意抬眼与胥灵芸对视,对方眼底分明燃着抗拒的火,却偏生被母亲按在这鎏金殿里,像只被拔了爪子的猫儿。
她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抚过凤袍上的缠枝莲纹:“夫人心意本宫领了,只是胥二小姐这般人才,本宫可不敢夺人所好。”
马氏赔着笑往前挪了半步:“娘娘与灵芸到底是旧识,留她在宫里陪您说说话”
“夫人这话可要折煞本宫了。”孟晚意指尖轻叩茶盏,“胥二小姐眉梢含秀,分明是衔玉而生的命格,侯府的朱门广庭原就该迎鸾凤,何苦让金枝玉叶困在这铜雀台里听漏声?”
周遭命妇皆垂眸掩唇,指尖绞着绢帕忍笑,马氏那点送女进宫的盘算,原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偏她挑在满月宴上硬要献丑,既落了侯府的体统,又触了皇后的逆鳞。
殿外丝竹声中,不知谁的银簪子滑落在地,清脆声响里,马氏赔笑的嘴角微微抽搐,倒比案上那支被烛火烤蔫的红珊瑚,更显尴尬了。
胥灵芸此刻方知,嫡母带她赴宴竟是存了这般盘算。听着孟晚意婉转而犀利的回绝,她只觉得耳尖发烫。
偏生马氏还堆着笑,絮絮说着"娘娘谬赞",倒让她此刻的难堪,如被人兜头泼了碗冷茶,从面皮凉到了心尖。
旁侧贵妇掩唇嗤笑,胥灵芸顿觉颜面尽失。她匆匆向孟晚意行礼后,逃也似的跑出殿外,只想寻个无人之处藏起难堪。
她一路奔至假山之后,首到鎏金殿的烛影彻底消隐在暮色里,才靠着假山缓缓滑坐在地掩面痛哭。
她虽以嫡女之名养在马氏膝下,可这婚事桩桩件件,无不是侯府用来攀附的棋子,先是将她许给萧炎,待对方落魄便急着退亲,后又属意魏国公庶子魏承泽,如今见胥灵妍失势,竟妄图将她送入深宫。原来在侯府眼中,她从来不是掌上明珠,不过是棵待价而沽的攀援藤萝,哪边高枝得势,便要将她捆去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