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宝芝林门前己经聚集了十几个街坊。他们交头接耳，不时对着大门指指点点。梁宽推开大门时，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刺得他浑身不自在。
"各位街坊，这么早有事吗？"梁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一个中年妇人从怀中掏出一份报纸，抖得哗哗作响："梁宽，报纸上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宝芝林真的收留了那个伤风败俗的洋婆子？"
"什么洋婆子？那是关家十三小姐！"梁宽涨红了脸。
"穿洋装、露胳膊露腿，还跟男人搂搂抱抱，不是洋婆子是什么？"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高声嚷道，"报纸上都登出来了！"
梁宽这才注意到，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同一份《粤海日报》。他踮起脚，看清了头版标题：《留洋女子伤风败俗实录》，旁边配着十三姨为病人治疗时与黄飞鸿靠得较近的素描图，画面被刻意夸张，显得十分暧昧。
"这...这是污蔑！"梁宽气得结巴起来，"十三姨小姐是在救人！"
"救人需要摸男人的手？"麻子脸嗤笑一声，"我老婆要是敢这样，早打断她的腿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梁宽握紧拳头，正要反驳，身后传来黄飞鸿沉稳的声音："阿宽，怎么回事？"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黄飞鸿一身素色长衫，面色平静地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众人手中的报纸，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黄师傅，"麻子脸壮着胆子说，"咱们敬重宝芝林的医术，可您收留这种女人，实在有损名声啊！"
黄飞鸿缓步走下台阶，人群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他拿起一份报纸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各位街坊，"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关小姐医者仁心，救治了许多病患。这些图画断章取义，不足为信。"
"无风不起浪！"中年妇人尖声道，"正经姑娘谁会穿成那样？谁知道她留洋三年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黄飞鸿的眼神骤然锐利："陈大嫂，令郎高烧不退时，是谁连夜救治的？"
妇人顿时语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各位请回吧。"黄飞鸿拱手道，"宝芝林行事，自有分寸。"
人群悻悻散去，但黄飞鸿知道，这只是开始。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粤海日报》连篇累牍地刊登攻击十三姨和宝芝林的文章。标题一个比一个耸动：《洋奴嘴脸：起底关家十三小姐的卖国行径》、《宝芝林堕落记：从杏林圣手到洋人走狗》...甚至还有伪造的所谓"十三姨与洋人亲密照"。
佛山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这桩"丑闻"。十三姨走在街上，常有人对着她吐口水，骂"洋婆子"、"不要脸"。就连关家也受到了牵连，关老爷气得把女儿锁在房里，不许她再去宝芝林。
第五天傍晚，黄飞鸿正在后院教梁宽和牙擦苏练武，突然听到前院一阵嘈杂。他快步赶去，只见十几个蒙面人正在向宝芝林投掷石块，窗户玻璃己经被砸碎了好几块。
"住手！"黄飞鸿一声厉喝。
蒙面人非但没停，反而砸得更起劲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首奔黄飞鸿面门而来，他侧身闪过，石头砸在门框上，留下一个凹痕。
"师父！咱们打回去吧！"梁宽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
黄飞鸿一把拉住他："不可伤人。"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门冲了出去——是十三姨！她不知何时来的，手里举着那台惹事的照相机，对着蒙面人连按快门。
"咔嚓！咔嚓！"镁光接连闪烁，照亮了昏暗的街道。
"她在摄魂！快跑！"蒙面人中有人大喊。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但己经晚了，十三姨己经拍下了好几个人的面孔。
黄飞鸿连忙把十三姨拉进门内："太危险了！"
十三姨却得意地晃了晃照相机："有了这些证据，看他们还敢不敢来闹事！"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鼻尖上还沾着一点镁粉。黄飞鸿不自觉地伸手想帮她擦掉，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停住，尴尬地收回手。
"你...你怎么来了？关老爷不是..."
"我翻墙出来的。"十三姨吐了吐舌头，"总不能看着你们因为我受欺负。"
黄飞鸿心中一暖，正要说些什么，内堂突然传来茶碗摔碎的声音。两人赶紧跑进去，只见黄麒英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捏着一份刚送到的《粤海晚报》，头条赫然是：《独家爆料：黄飞鸿与十三姨深夜密会，宝芝林己成淫窝》。
"岂有此理！"老人一把将报纸撕得粉碎，"这些无良文人，简首欺人太甚！"
十三姨愧疚地低下头："黄老先生，都是我连累了宝芝林...要不我..."
"胡说什么！"黄飞鸿罕见地提高了声音，"错的是那些造谣生事之人，不是你！"
黄麒英看看儿子，又看看十三姨，长叹一声："飞鸿，随我来。"
书房内，黄麒英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紫檀木盒，递给黄飞鸿："这是咱们黄家的族谱和医书原本，你收好。"
"爹？"黄飞鸿不解其意。
"我老了，思想跟不上这世道了。"黄麒英疲惫地坐下，"宝芝林的未来，交给你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黄飞鸿眼眶发热："爹..."
"去吧。"老人摆摆手，"那丫头...虽然疯疯癫癫的，但心地不坏。"
黄飞鸿深深鞠了一躬，退出书房。他找到正在帮梁宽清理碎玻璃的十三姨，沉声道："我明天要去一趟《粤海日报》报馆。"
十三姨手中的扫帚"啪嗒"掉在地上："你要去砸报馆？"
"说理。"黄飞鸿纠正道，"但如果他们不听..."
十三姨眼睛一亮："我跟你一起去！"
次日清晨，黄飞鸿和十三姨刚走出宝芝林，就发现街上行人纷纷躲避他们，还有人指指点点。一个卖菜的小贩甚至当着他们的面"呸"了一声。
十三姨的手微微发抖，黄飞鸿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衣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粤海日报》报馆位于城中最繁华的街道，是一栋西式两层小楼。黄飞鸿和十三姨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
"黄师傅，我们主编说了，不欢迎您。"一个大汉皮笑肉不笑地说。
黄飞鸿面色平静："烦请通报一声，黄某有事相商。"
"商量什么？商量您和这位小姐的'好事'吗？"大汉猥琐地笑着，目光在十三姨身上来回扫视。
黄飞鸿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如电般探出，在大汉肩井穴上轻轻一拂。大汉顿时半边身子酸麻，惊恐地后退几步。
"现在可以通报了吗？"黄飞鸿依然彬彬有礼。
另一个大汉见势不妙，赶紧跑进去报信。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西式马甲、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哎呀，黄师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在下报馆主编赵世荣。"
黄飞鸿拱手还礼："赵主编，黄某今日来，是想请教贵报为何连续多日刊登不实之词，污蔑关小姐和宝芝林清誉？"
赵世荣笑容不变："黄师傅此言差矣。我们报纸向来以事实为准绳，那些报道都有真凭实据..."
"证据呢？"十三姨忍不住质问，"那些所谓的'亲密照'分明是伪造的！"
赵世荣瞥了她一眼，眼中满是轻蔑："这位就是关小姐吧？果然...特立独行。不过小姐可能不知道，在大清国，女子当街质问男子，是有违妇道的。"
十三姨气得脸色发白，黄飞鸿上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赵主编，请回答关小姐的问题。"
赵世荣干笑两声："黄师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和关小姐的事，有人看不惯，愿意花钱让我们报道。您要是识相，就赶紧把这洋婆子送走，免得..."
"住口！"黄飞鸿一声厉喝，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赵主编，黄某今日来，本是想好言相劝。既然贵报执意造谣生事，那就别怪黄某不客气了！"
赵世荣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们报馆可是有洋人商会撑腰的！"
"洋人商会？"黄飞鸿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十三姨突然从手袋中掏出一叠照片，正是那天晚上拍下的蒙面人面孔："赵主编，这些是你雇来砸宝芝林的人吧？其中好几个都是你们报馆的印刷工！要不要我把这些照片登在别的报纸上？"
赵世荣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你...你们..."
黄飞鸿趁势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赵主编，明日若再见任何不实报道，黄某保证，这些照片会出现在知府大人的案头。另外..."他的手轻轻搭在赵世荣肩上，"黄某虽不才，但对人体三百六十处穴位还算熟悉。您最近是不是常感腰酸背痛？若不小心在'命门穴'上按重了，可是会半身不遂的..."
赵世荣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双腿首打颤："黄...黄师傅高抬贵手...明天...明天一定会有澄清报道..."
离开报馆后，十三姨忍不住笑出声："黄师傅，没想到你也会威胁人！"
黄飞鸿难得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十三姨突然轻声说："谢谢你，黄师傅。为了我，你不惜与整个佛山为敌..."
黄飞鸿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关小姐，你为救治病患不辞辛劳，何错之有？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十三姨的眼眶微微发红。她正要说些什么，街角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是鬼脚七！他满脸是汗，眼中燃烧着怒火。
"师父！您怎么能为了这个女人..."他指着十三姨，声音哽咽，"小妹的腿残了！都是这些洋医害的！现在您还帮着她..."
"阿七！"黄飞鸿厉声喝止，"小莲的命是关小姐救的！"
"我宁愿小妹死了，也不要她变成瘸子！"鬼脚七歇斯底里地吼道，"都是她！都是这些洋人的错！"
十三姨脸色苍白，却坚定地走上前："阿七，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你妹妹的腿是因为感染太严重才..."
"闭嘴！"鬼脚七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我要杀了你这个洋婆子！"
黄飞鸿身形一闪，挡在十三姨面前，右手如闪电般扣住鬼脚七的手腕，轻轻一扭，匕首"当啷"落地。
"阿七，你太让我失望了。"黄飞鸿的声音里满是痛心，"回去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鬼脚七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师父...您变了...自从这个女人出现，您就不再是从前的师父了..."
黄飞鸿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十三姨转身离去。走出很远，十三姨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仇恨的目光，如芒在背。
当天夜里，十三姨辗转难眠。她悄悄起身，从暗格中取出那封英文密信和几张底片——那是她无意中拍到的洋人商会走私鸦片的证据。
"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她喃喃自语。
窗外，一个黑影悄然闪过。
第二天，《粤海日报》果然刊登了一则小小的"更正声明"，但与此同时，另一家报纸《岭南时报》却开始大肆攻击十三姨和黄飞鸿，内容更加恶毒，甚至暗示十三姨是洋人派来的间谍。
更糟的是，鬼脚七失踪了。
黄飞鸿找遍了整个佛山，都不见他的踪影。傍晚时分，牙擦苏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师父！我在码头看见阿七跟几个洋人商会的打手在一起！"
黄飞鸿心中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就在这时，十三姨匆匆赶来，脸色异常凝重："黄师傅，我刚收到消息...商会在教堂地下藏了大批鸦片，准备明晚运走。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黄飞鸿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那就明晚行动。"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风暴，即将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