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积雪足有半尺厚,林清梧的马车碾过冰棱,车辕发出吱呀轻响。
寒风裹着碎雪扑在车帘上,隐隐透出刺骨的冷意。
她掀起棉帘一角,望着城楼上飘着的玄色狼旗——那是杜党暗卫的标记。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撕裂了记忆的刀锋。
前世她被陷害时,这旗子曾在林府屋顶飘了整夜。
“停。”她指尖扣住车壁,骨节泛白。
指腹着木纹,触感粗糙而冰冷。
车夫刚勒住缰绳,城门口就冲出两队甲士,为首的千总横着长枪拦住去路:“林姑娘请回,北境防务由杜大人新派的李将军接管,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林清梧垂眸轻笑,袖中玉牌在掌心焐得发烫。
那玉温润却沉稳,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那是皇帝亲赐的“监军”令牌,刻着五爪金龙的边缘还带着御书房的墨香。
她突然抬眼,目光如刀:“去通传李将军,就说我带着皇室血脉的金印,要见北境所有守将。”
千总的喉结动了动,扫过她腰间晃动的玉牌,转身跑向城楼。
沈昭翻身下马,银枪斜倚在臂弯,雪粒子打在他玄色披风上,碎成细小的冰珠。
他站在风中,像一尊不动的雕像。
“李敬安是杜丞相最器重的门生,上个月才从京城调来。”他压低声音,声音混着风雪,“前世北境失守时,开城门的就是他。”
林清梧的指甲掐进掌心,前世的记忆突然翻涌——她被押往刑场那日,李敬安骑着高头大马从她身边经过,马蹄溅起的泥点糊了她半张脸。
“林小姐不是最会医人么?”他俯身在她耳边笑,笑声里藏着讥讽与恶意,“等北境的将士病死大半,你再来给他们收尸?”
“吱呀——”
城楼的木门开了条缝,千总探出头,脸色比雪还白:“李将军说...说今日风寒,不便见客。”
林清梧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转身看向立在身后的谋士卯,那人身着青衫,腰间挂着个褪色的算筹袋——正是他前日在军帐里用算筹推演了七日七夜,算出杜党会在北境安插棋子。
“破粮道。”谋士卯摸出算筹在掌心敲了敲,声音清脆如冰裂,“李敬安的粮草囤在黑风谷,那里只有三百守军。烧了粮,杜党和外敌的联军撑不过十日。”
林清梧盯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山风卷着她的发尾抽在脸上,皮肤火辣辣地疼。
她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皇帝握着她的手说“北境就交给你”,想起沈昭在雪夜里磨枪的声音——枪头的寒光映着他眼底的暗火。
“阿昭。”她转身,声音里裹着风雪,像是从冰层深处传来,“带玄甲卫走后山小路,子时烧粮。”
沈昭的银枪在雪地里划出半道弧光,枪尖挑起她落在肩头的雪:“等我回来,给你带块没烧完的粮袋。”他翻身上马,玄甲卫的马蹄声如闷雷,转眼就消失在山坳里。
三日后的清晨,黑风谷方向腾起的黑烟染黑了半边天。
林清梧站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前,望着那团越来越大的乌云,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她昨夜咳出来的血,被她悄悄擦在了袖底。
前世她就是这样,为了救北境将士耗尽心血,最后被自己人捅了一刀。
“报——敌军攻城!”
号角声撕裂晨雾,林清梧扶着帐杆站稳,远远看见敌方的狼头旗如潮水般涌来。
将军辰的玄铁剑己经出鞘,铠甲上还沾着前夜守夜的霜。
“末将带三千骑冲阵!”
“等。”林清梧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铠甲下滚烫的体温。
金属的凉意与热血的温度交织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药魂在识海里翻涌——那是前世神医传承赋予她的能力,能感知方圆十里内的生息。
血腥味、铁锈味、还有……她猛地睁眼,眼底闪过狂喜:“风寒化火!”
“姑娘说什么?”将军辰凑近。
“敌军里至少有两千人染了风寒,这两日转成了火症。”林清梧抓起案上的狼毫,在羊皮地图上圈出三个点,笔锋凌厉,“他们水土不服,喉咙肿痛,连刀都握不稳。去散布谣言——‘北境的雪水有毒,敌军染了疫症,活不过七日’。”
谣言像长了翅膀,第二日就传回了敌军大营。
林清梧站在城楼上,望着敌方阵营里此起彼伏的争吵——有将领掀翻了帐篷,有士兵跪在雪地里哭嚎。
她注意到左军的旗帜颜色比其他营更暗,那是用旧布染的,前世她见过这种旗子——属于草原上的铁勒部,和杜党有旧怨。
“去铁勒部的营帐。”她对身边的暗卫说,声音冷静,“告诉他们的首领,只要倒戈,我保他全家入籍大楚,封地十里。”
第三日破晓,铁勒部的三千骑兵突然调转马头,朝着敌军中军杀去。
林清梧握着城垛的手松开,指甲在砖上抠出月牙形的痕迹。
前世这时候,她还在药铺里给人抓药,根本不知道北境的将士己经因为缺医少药,成批死在寒夜里。
“姑娘!”
回营的路上,车夫突然勒住马。
前方的商队停在路中央,赶车的老汉正弯腰拾柴,可林清梧的鼻尖突然泛起甜腥——那是曼陀罗花的味道,混着微量的鹤顶红。
“有刺客。”她低喝一声,反手将沈昭给她的短刃掷出。
“叮——”
短刃钉进赶车老汉的手腕,他惨叫着掀翻马车,露出车底二十多个持剑的黑衣人。
为首的刺客头目捂着伤口冷笑:“林姑娘好本事,竟能闻出我们下在茶里的毒。”
“不是闻,是感知。”林清梧从马车上取下药箱,抽出一根银针,声音平静,“你们身上的毒素在皮肤下翻涌,像一群爬动的蚂蚁。”
刺客头目瞳孔骤缩,转身要逃,却被沈昭的银枪挑飞了佩剑。
他跌坐在雪地里,望着抵在喉间的枪尖,突然笑了:“杀了我也没用,杜丞相早把北地王印给了寅爷。你们以为抓了杜党就赢了?他根本没在囚车里——”
“住口!”沈昭的枪尖刺破他的皮肤,血珠落在雪地上,像朵妖异的红梅。
林清梧蹲下身,捏住刺客头目的下巴。
药魂顺着指尖涌入他的识海,一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杜丞相在囚车里咬碎了假喉,换了个死囚的脸;地方豪强寅在草原深处建了座金顶大帐,帐中供着块刻着“北地王”的青铜印...
“阿昭。”她站起身,声音轻得像雪,也冷得像雪,“杜党要另立政权。”
当夜,北境二十三位守将齐聚军帐。
林清梧举起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北地王印,青铜表面的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杜党不仅要夺朝堂,还要夺疆土。今日我们立誓——”她抽出将军辰的玄铁剑,割破指尖,鲜血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红,“北境之地,寸土不让!”
众将依次举剑,寒光映着他们发红的眼眶。
“报——”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传信的暗卫掀开门帘,手里的信筒还沾着血:“林姑娘,杜丞相...在押送途中被救走了。”
林清梧的手一抖,信筒掉在地上,滚到沈昭脚边。
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筒上未干的血渍——那是押送士兵的,还是杜丞相的?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烛火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像群张牙舞爪的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