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卷着残雪掠过玄甲军的旗杆时,林清梧正攥着密信站在演武场边。
信是暗卫连夜送来的,墨迹未干,“陆远山”三个字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心口那道旧疤——前世她被家族逼入绝境时,正是这个自称“生死与共”的药童,往她药碗里下了慢性毒。
“姑娘。”沈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北地特有的清冽。
他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晨露,银枪斜倚在臂弯,枪尖垂落的红缨被风掀起一角,“南境的马队己备好。”
林清梧转身,看见他眼底未褪的青黑——这几日他几乎没合眼,既要处理杜党余孽,又要替她打点南下的一应事宜。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触到他耳尖的薄茧,前世那些被血浸透的夜晚突然涌上来:那时她重伤濒死,是这个男人背着她在乱葬岗躲了三天三夜,用体温焐着她冰凉的手说“我在”。
“阿昭,”她将密信折好收进袖中,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药箱,“这次,我要亲手撕开那层毒雾。”
沈昭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一扣,算作回应。
三日后,幽谷城外的“松风驿”飘起了牛骨汤的香气。
林清梧挽着青布药囊,发间别着支褪色的木簪,活脱脱个走街串巷的游方医女。
她刚在驿馆门槛前站定,便听见角落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个穿靛青短打的中年男人正踢着脚边的木箱,箱盖裂开条缝,露出几株泛着紫斑的血参。
“赵镖头?”她蹲下身,指尖扫过血参的叶片,药魂在识海流转,立刻辨出叶背的暗青纹路是“蚀骨瘴”的痕迹,“这参在瘴气里浸了七日?”
那男人猛地抬头,络腮胡下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怎知我是赵镖头?”
“您腰间的虎纹镖囊,”林清梧指了指他腰带,“滇南‘威远镖局’的标记,三年前我在药市见过总镖头。”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再说了,能把血参这种金贵药材当柴火踢的,除了急得跳脚的镖师,还能有谁?”
赵镖头的肩膀垮下来,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姑娘好眼力。我押着这批药材去南陵,偏生走到毒门地界被截了——他们说这参带了毒门的‘气’,要交三倍过路费才准走。”他拍了拍木箱,声音发闷,“可这参是给城主夫人治寒症的,耽搁不得啊!”
林清梧的手指在药囊上轻轻敲了两下。
毒门,这个在江湖传闻里亦正亦邪的门派,前世她只听过个名号,却不想今生要与它正面交锋。
她余光瞥见沈昭站在驿馆门口,正慢条斯理擦着银枪——那是他准备动手的信号。
“我帮你解围。”她忽然开口,“但你得带我们进毒门地界。”
赵镖头的眼睛亮了:“姑娘会解毒?”
“我会医。”林清梧掀开药囊,取出株带露的青叶草,“这参被瘴气侵蚀,用青柠草煮水浸泡三个时辰就能解。至于毒门……”她将草叶递给赵镖头,“我要找个人,他欠我一条命。”
赵镖头没再追问。
第二日晌午,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毒门方向走时,他望着林清梧背着的药箱,忽然说了句:“姑娘,毒门如今换了主子。原来的老门主半年前暴毙,现在是个叫慕容羽的年轻人当家——听说他使毒的手段比毒蛇还狠。”
林清梧的脚步微顿。
山风卷着雾气迎面扑来,她闻到了熟悉的甜腥——和前世中毒时,和杜丞相咽气前,一模一样的曼陀罗香。
“到了。”赵镖头的声音突然发颤。
林清梧抬头,只见前方山道被一片七彩烟雾笼罩。
红橙黄绿青蓝紫,每层雾气都泛着诡异的荧光,像条斑斓的毒蛇横在路中央。
“七色瘴雾!”赵镖头踉跄着后退两步,“这是毒门护山大阵,中了雾的人会看见最害怕的东西,最后……最后生生被自己的恐惧逼疯!”
沈昭的银枪“铮”地出鞘,枪尖挑起林清梧的一缕发丝:“退后。”
“别莽撞。”林清梧按住他的手腕,药魂在识海翻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里浮起淡淡青光——那是药魂发动的征兆。
“瘴雾分七层,最下层是迷幻,中间三层带麻痹,最上面两层才致命。”她拉着两人往左侧挪了三步,“跟着我,踩我的脚印。”
雾色漫过脚踝时,赵镖头突然惨叫一声:“我的镖局!火!全烧了!”他挥着胳膊要往前冲,却被沈昭反手扣住肩膀按在石壁上。
林清梧迅速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小瓶,拔开瓶塞,一缕白烟腾起,混着沉水香的气息漫开——那是她用醒神草和朱砂特制的“醒神香”。
赵镖头的叫声戛然而止。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我刚才看见我娘子抱着孩子哭,说镖局没了……”
“幻觉。”林清梧将小瓶收进袖中,“往前走,别停。”
就在三人踏出雾阵的瞬间,树顶传来银铃般的轻笑。
“好个聪明的小医女。”
林清梧抬头,只见个穿猩红裙的女子坐在老槐树枝头,面纱半掩,露出的眼尾描着青黑的毒蝶纹。
她指尖夹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幽蓝:“能破七色瘴雾的,要么是用毒高手,要么……”她歪了歪头,“是来探底的细作?”
“毒娘子!”赵镖头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我们就是普通商队,您大人有大量——”
“闭嘴。”毒娘子甩了甩袖,三枚银针破空而来。
沈昭的银枪划出半道弧,“叮叮”两声将银针打落,第三枚却擦着林清梧的耳尖扎进身后的树干,震得树皮簌簌掉落。
“护妻心切?”毒娘子的笑声更甜了,“可惜,在毒门地界,再厉害的枪也抵不过——”
“抵不过什么?”沈昭突然欺身上前,银枪点向她的膻中穴。
毒娘子惊觉自己竟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慌忙后仰,发间的玉簪“啪”地断裂,几缕黑发垂落下来。
林清梧趁机拽着赵镖头退到树后。
她望着毒娘子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杜丞相咽气前说的“南方的毒术”——这个女人用的,分明是和杜党不同的路数。
“算你们走运。”毒娘子抹了把嘴角的血,面纱下传来磨牙声,“慕容公子说了,近日要见些‘客人’。你们最好祈祷,献上的东西够分量。”话音未落,她身影一闪,消失在雾中。
赵镖头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姑娘,我实话告诉你们——毒门现在在练‘毒人’!我有个兄弟被抓了去,回来时眼睛全白,刀砍不进,枪刺不穿,最后是被他们自己人用火烧成了灰……”
林清梧的手紧紧攥住药箱。
前世她见过最狠的毒,也不过是蚀骨腐心,可“不死不灭”的毒人……她摸了摸袖中那卷从杜丞相密室得来的毒经残页,突然明白为何杜丞相死不瞑目——原来南方的毒术,早己超脱了“杀人”的范畴。
“阿昭。”她转身看向沈昭,后者正用帕子擦拭枪尖的血,“我们需要个投名状。”
沈昭抬眼,眼底闪过了然:“你是说……”
“毒经里记载的‘千日醉’配方。”林清梧从药箱底层取出张泛黄的纸,“这是毒门失传的奇毒,慕容羽若想立威,必然感兴趣。”
夜色渐深时,松风驿的烛火映着两张紧绷的脸。
林清梧将配方折成小卷,塞进个雕着蛇纹的木匣:“明日我们便以‘献毒’为名求见慕容羽。赵镖头,你替我们说项——就说这配方是从滇南毒枭手里抢来的。”
赵镖头忙不迭点头:“放心,我在毒门有旧识,能说上话。”
“若他不信?”沈昭的拇指着银枪枪柄,那是他习惯性的戒备动作。
“他会信。”林清梧将木匣放进怀里,指尖轻轻压了压,“因为除了毒门本门,没人知道‘千日醉’的解法——而我,恰好知道。”
次日清晨,三人站在毒门山门前时,晨雾还未散尽。
朱红的大门上悬着块黑底金漆的匾额,“毒门”二字笔锋如刃。
门两侧站着两个戴青铜鬼面的守卫,腰间挂着的不是刀,而是镶满毒囊的革带。
“报——”赵镖头扯着嗓子喊,“滇南威远镖局,求见慕容公子,献上‘千日醉’配方!”
门内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
林清梧望着逐渐打开的大门,闻见门后飘来的腥甜气息——那是曼陀罗,也是前世的血味。
她与沈昭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银枪在袖中隐出半寸寒芒。
门内阴影里,传来个清润的男声:“请进。”
没人看见,林清梧藏在袖中的手,正轻轻按在药箱上——那里除了药材,还躺着把淬了百毒的柳叶刀。
毒门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铁链撞击声,像是某种活物在黑暗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