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马蹄声渐远时，林清梧望着庚的背影，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沿，木纹在指尖下微微震动，带着一丝凉意。
苏阿婆端着空茶盘从后堂出来，袖口沾着草屑，一股淡淡的干草香随她动作飘散开来：“那老匹夫的包袱里搜出半块虎符，刻着‘陆’字暗纹，还有张密信——说是三日后镇西破庙交货。”
“意料之中。”林清梧垂眸盯着茶盏里的涟漪，前世陆远山总爱用破庙当联络点。
水面映出她眼底的冷光，“阿婆去马帮时，除了放风声，再让萧景明往林府方向多派几拨商队。庚这种老油条，得让他觉得消息是从不同渠道漏出去的，才信得踏实。”
苏阿婆眯眼笑：“小丫头的心思比药铺的秤还精。”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那孩子，可在屋顶守了半夜了。”
林清梧抬眼，檐角青瓦上果然有片阴影动了动，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夜色中潜伏的猎豹。
她嘴角微勾，将茶盏里的残茶泼在阶前——那是给沈昭的暗号。
茶水溅落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滋”声，混着远处归巢鸟雀的轻鸣。
第二日晌午，庚的房门就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林清梧端着药罐经过时，听见里面压低的对话：“辛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是，小的按夫人吩咐，己放出清梧姑娘有意归府的风声……什么？要加把火？”
她脚步未停，药罐里的当归香混着风钻进廊下，却在转角处顿住。
风中飘来一丝苦涩的药味。
墙根下的狗尾巴草被踩得东倒西歪，是沈昭的暗卫刚走——看来庚的每句话，都有人记在绢帛上，今夜就能送到沈昭案头。
三日后的茶会设在药铺后院的竹亭里。
晨雾未散，露珠凝在叶尖，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林清梧特意换了件月白衫子，鬓边只插支木簪，活脱脱当年被赶出林府时的模样。
衣料贴着肌肤，柔软如旧梦。
庚一进竹亭就盯着她的发簪看，眼底闪过丝嫌恶，很快又堆起笑：“清梧侄女今日倒像回到小时候，老夫人见了定要掉泪。”
“庚伯喝这盏。”林清梧将茶盏推过去，指尖在壶身轻敲三下——这是让阿婆往庚的茶里加了半钱合欢散。
壶身温热，掌心略湿。
她自己端起另一盏，浅抿一口就皱起眉，“这茶怎么这么苦？”说着又饮了半盏，眼尾渐渐泛红，“许是我近日总配药，舌头尝不出甜了……”
庚的目光黏在她腰间的锦囊上——那是她故意露出的半角信笺，纸面泛黄，像是尘封多年的旧物。
他端茶的手稳了稳：“侄女近日可还收着什么旧物？老夫人总念叨，当年你走得急，许多东西没带全。”
林清梧歪头，酒意似真似假：“旧物？哦……前日翻箱底，倒翻出封旧信。”她突然捂住嘴，眼神慌乱，“可不能说，说了要惹祸的……”
“什么信？”庚的身子往前倾，茶盏在石桌上磕出脆响，声音刺耳。
林清梧装出被吓醒的模样，后退半步撞在竹柱上：“是……是林府和陆远山的信！”她声音发颤，“当年我被赶出去那天，在老夫人案头看见的……庚伯，那信里写着要往镇里井里投药，要烧粮囤……”她突然抓住庚的袖子，“你说，这算不算能影响林府声誉的东西？”
庚的脸瞬间煞白，喉结动了动：“你是指那封和陆远山往来的旧信？”话出口又忙摇头，“伯就是随口一问，侄女别往心里去——”
林清梧盯着他发颤的嘴角，心跳漏了半拍。
她假装踉跄着坐下，从锦囊里摸出个油纸包：“我本想烧了，可又怕……”她抬头看庚，眼尾泛红像只受了惊的鹿，“要是林府肯应我三个条件，我就把信交出来。”
庚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扯出丝笑：“什么条件？伯替你去和老夫人说。”
“第一，回府后我要管药庐，谁都不能插手。”林清梧掰着手指，“第二，镇里的药铺归我，林府不得染指。第三……”她顿了顿，“要老夫人亲自来接我。”
庚的指甲掐进掌心：“这……这得容伯回府请示。”
“那信我先收着。”林清梧将油纸包塞回锦囊，又端起茶盏灌了一口，“伯明日带聘礼来，我就把信给你。”她话音未落，就歪在竹椅上闭了眼，呼吸渐匀，仿佛真的醉倒。
庚盯着她的锦囊看了半刻，猛地起身往外走。
竹帘被风掀起，露出墙根下那株老梅树——枝桠间，片玄甲闪过，寒光一闪而逝。
次日卯时三刻，庚揣着个沉甸甸的檀木匣跨进药铺时，迎面撞上七八个玄甲卫。
为首的小旗官按剑冷笑：“林老夫人的使者，倒会半夜往破庙送虎符？”
庚的檀木匣“哐当”落地，金锭滚得满地都是。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药柜，党参黄芪撒了一地：“你们干什么？我是林府的人！”
“带下去。”沈昭从后堂出来，玄甲上还沾着晨露，“清梧，审他。”
林清梧抱臂站在廊下，望着被按在凳上的庚。
他额角撞出个青包，还在嘴硬：“你们敢动我？老夫人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勾结陆远山烧粮囤？”林清梧拈起片从他包袱里搜出的密信，“还是知道你昨夜和辛先生商量，要在我茶里下哑药？”
庚的脸色瞬间灰败。
林清梧将信笺拍在桌上：“你当陆远山是盟友？他早就在信里说‘事成之后，林府的人一个都留不得’。”她俯身逼近，“说，林府和陆远山合谋多久了？”
庚的喉结动了动，豆大的汗珠砸在案上：“三年……从你刚到镇上那年，老夫人就派我和陆远山联络。瘟疫是他放的，虫害是他买的虫灾，谣言也是他花钱让人传的……老夫人说，要慢慢磨掉你的根基，等你撑不住了，自然会回府当药奴……”
“药奴？”林清梧重复这两个字，指尖掐进掌心，“就因为我的药魂能解天下百毒，能让林府成为第一医门？”
庚不敢看她的眼睛：“是……老夫人说，你是林家养的药人，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
“够了。”沈昭将茶盏重重一放，“把供词按了手印，送镇衙。”
镇衙后堂，癸副官捏着供词的手首抖。
他盯着上面的血手印，又抬头看林清梧：“林府在这一带横行十年，我早想动他们，可没证据……”他猛地拍案，“明日我就八百里加急送京，先封了他们的田庄药庐！”
深夜，药铺后窗飘进桂花香，甜腻中夹杂着秋夜的凉意。
林清梧望着镇外忽明忽暗的灯火，指尖着案头的供词：“林家不会善罢甘休。”
“壬己经带着暗卫守在镇外山头。”沈昭站在她身侧，声音低得像夜风，“但凡有马蹄声过，我立刻知道。”
镇西破庙的密室里，陆远山将茶盏砸在墙上，瓷片西溅，带着灼热的茶水溅在地面，腾起一阵白气：“林清梧太精！庚那废物连封信都套不出来！”
辛摸着腰间的匕首，阴恻恻笑：“公子别急，我早备了后手。那丫头不是爱往药园跑？明日我让人往她的紫丹参里下点东西……”
“慢着。”陆远山突然眯起眼，盯着案头的匿名信，“这信谁送的？”
辛凑过去看，信上只写着：“林清梧，明夜子时，城外土地庙，见。”
林清梧站在窗前，月光落在她摊开的掌心——那里躺着封刚收到的信，墨迹未干，只写着：“明夜子时，城外古庙，等你。”
风掀起窗纸，吹得供词哗哗作响，将信角卷起，露出背面模糊的血指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