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伏天像个大火炉,苏云棠站在玄武湖边,看着萧明衍亲自训练的玄甲军在水中列阵。黑色的战甲浸了水,像一群浮出水面的玄龟,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她指尖捏着一枚银针,正在给身边的暗卫演示如何快速止血,却在看见萧明衍潜入水中时,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娘娘可是担心太子殿下?”李柱抱着药箱站在她身侧,少年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却掩不住眼中的崇拜,“属下听说,太子殿下十三岁就能在玄武湖底闭气一盏茶工夫!”
“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些做什么?”苏云棠别过脸,却在看见萧明衍破水而出时,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飞溅在她裙角,像撒了把碎钻。
“如何?”他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干帕,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扣,“本宫的水性,可还入得娘娘法眼?”
“尚可。”她故意板着脸,却在看见他肩头新添的晒伤时,语气软了下来,“以后训练让副将盯着,你若晒脱了皮,还要本宫替你涂药膏。”
他挑眉,忽然凑近她耳边:“若我说,本宫就是想让你涂药膏呢?”
她耳尖发烫,猛地推开他:“油嘴滑舌!”转身时,瞥见湖边停着的乌篷船,船舷上漆着不起眼的药葫芦标记——那是她的墨羽暗桩。
“晚上有行动?”她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金针囊。
他点头,接过李柱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陆家的船队今夜入港,载的不是粮食,是甲胄。”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将一枚刻着玄鸟的腰牌塞进她掌心,“若本宫子时未归,你就带着暗卫走水路回京城。”
“胡说什么?”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我们说好了共执一子,你想让我做逃兵?”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轻笑:“果然瞒不过你——也罢,今夜你随我去码头,却要答应本宫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好自己。”他指尖划过她发间的玉簪,那是他送的玄鸟簪,“你是医者,是孤的棋魂,绝不能有事。”
她心中一暖,却故意挑眉:“那太子殿下呢?可是要做我的棋子?”
他忽然低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不做棋子,只做你的——”他忽然转身指向江面,“看,玄甲军的‘水鬼营’来了。”
苏云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数十名暗卫如游鱼般从水中浮现,手里捧着的不是兵器,而是她改良的“水下呼吸管”。萧明衍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在摆弄棋盘上的棋子:“用你的医理,破他们的兵阵——这才是真正的‘妙手’。”
子时三刻,陆家船队悄悄靠岸。苏云棠戴着斗笠站在萧明衍身侧,看着他往脸上涂了层暗黄的药汁,瞬间化作病弱书生的模样。她忍不住轻笑,从药囊里取出一粒“避秽丹”塞给他:“别真咳出血来,吓着我的暗桩。”
他挑眉接过,却在低头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若真吓着了,你可要哄我。”
她无奈摇头,转身登上乌篷船。船娘掀开帘子,露出里面正在捣药的老妇——正是墨羽的江南总舵主“苏婆婆”。
“见过娘娘。”苏婆婆低头行了个礼,捣药的动作却未停下,“陆家的三公子就在前舱,带着二十个死士。”
“知道了。”苏云棠解开药囊,取出几枚裹着药粉的银针,“等下听见梆子声,就把这‘醉仙散’吹进船舱——记得用艾草打底,别呛着自己人。”
萧明衍倚在船头,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东宫那夜,她也是这样冷静地拆解贵妃的阴谋。指尖摸到袖中的玉秤棋子,那是她送的定情信物,刻着“执子之手,与子对弈”。
“公子可是紧张?”船娘忽然开口,竟是个男声,“属下瞧着您的手,比第一次上战场时抖得还厉害。”
“多嘴。”萧明衍冷笑,却在看见苏云棠回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柔软,“去把船头的灯笼调暗些,别晃着娘娘的眼睛。”
船娘领命而去,苏云棠趁机凑近他:“怎么,太子殿下也有紧张的时候?”
“自然有。”他望着远处的船队,声音忽然低沉,“怕你受伤,怕这盘棋走歪了路,怕……”
“怕什么?”
“怕你后悔与孤共局。”他转头看她,眼中映着江心的孤月,“毕竟这一路,太险。”
她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将一枚“定心丸”塞进他掌心:“我苏云棠的字典里,从没有‘后悔’二字——况且,”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子,“有你在旁,便是龙潭虎穴,也不过是盘上一局棋罢了。”
他忽然轻笑,反手将她拽进怀里。乌篷船轻轻摇晃,她听见他心跳如擂鼓,却在这时,远处传来梆子声——三长两短,正是动手的信号。
“闭气。”他轻声道,同时扣住她的腰,带着她跃入水中。
水下漆黑如墨,苏云棠却不慌张,腰间的药囊里装着她特制的“荧光粉”,此刻正发出幽蓝的光,照亮周围的水草。萧明衍拽着她游向船队底部,指尖在她掌心轻敲三下——那是“墨羽己动”的暗号。
忽然,水面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苏云棠抬头,看见一名死士捂着脖子坠入水中,喉间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水面。萧明衍掏出匕首割断锚绳,转头对她比了个“上浮”的手势。
他们在芦苇丛中露头,正看见陆家三公子被暗卫押上码头。那公子哥儿浑身湿透,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当年抄家时从苏府抢走的。苏云棠指尖微动,银针己滑入掌心。
“萧明衍!你敢动我?”陆家公子色厉内荏,“我爹可是……”
“可是通敌卖国的老匹夫?”萧明衍冷笑,抬手示意暗卫扯开货箱。里面的甲胄泛着冷光,却在打开的瞬间,飘出阵阵药香——竟是被调包成了药材。
“这、这不可能!”陆家公子脸色惨白,“明明是……”
“是本宫让换的。”苏云棠从芦苇丛中走出,斗笠下的目光冷如寒潭,“你以为漕运封锁就能困死流民?却不知,这些药材能救千人万命,而你的甲胄,不过是堆废铁。”
陆家公子忽然目露凶光,从袖中甩出一枚毒镖。萧明衍本能地推开苏云棠,却见她指尖银针己破空而出,精准刺入公子的手腕。毒镖“当啷”落地,在青石板上滚出刺耳的声响。
“你……你竟然会武功?”公子震惊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
“本宫会的,远不止这些。”苏云棠走近他,取出药囊里的“忘忧散”撒在伤口上,“比如现在,你要好好‘回忆’一下,陆家与前朝余孽勾结的证据,究竟藏在哪里。”
萧明衍靠在一旁的货箱上,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施针逼供,忽然想起她说过的“双面医术”——此刻的她,哪里是医者,分明是握着重生之刀的修罗。
“明衍,”她忽然抬头看他,眼中映着摇曳的火把,“去把陆家老宅的地契找出来吧,就藏在书房第三幅山水图后面的暗格里。”
他挑眉:“你何时……”
“方才替他诊脉时,摸到了他袖口的墨迹——那是开暗格时沾到的朱砂。”她轻笑,指尖转动着银针,“医者触脉,可断生死;本宫触脉,可断阴谋。”
他忽然大笑,震得芦苇丛中的夜鸟惊飞。伸手拽过她的手腕,在她指尖轻轻一吻:“我的医仙娘娘,果然妙算——不过此刻,孤更想算算,”他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耳尖,“你这里,究竟藏了多少惊喜。”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萧明衍脸色一变,立刻将她护在身后,却见一名暗卫骑马奔来,手中捧着的正是陆家的密档。
“殿下,”暗卫单膝跪地,“墨羽己控制江南水师,玄甲军正往渡口集结!”
萧明衍接过密档,随手翻了两页,忽然递给苏云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她扫过纸上的字迹,忽然攥紧了拳头——上面赫然写着当年苏氏灭门的真相,还有陆家主母亲手写下的毒杀生母的记录。
“交给我吧。”萧明衍轻声道,伸手替她拂去眼角的泪,“你只需记得,明日过后,江南将再无陆家。”
她抬头看他,见他眼中燃着复仇的火焰,却在望向她时,化作绕指柔。忽然伸手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前:“明衍,谢谢你。”
他浑身一僵,却在片刻后,轻轻环住她的腰。远处的火把将两人影子投在江面上,像两棵相依的树,根须在黑暗中紧紧缠绕。
“谢什么?”他轻声道,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你我共执一子,便是要让这天下,再无负你的人。”
五更天,玄武湖泛起粼粼波光。苏云棠站在船头,看着萧明衍指挥玄甲军清点战利品。他的玄色披风在晨风中扬起,像一只振翅的玄鸟。她忽然想起他说过的“玄鸟栖梧桐”,此刻忽然明白,她的梧桐,从来不是皇权,而是这个愿与她共执棋子的人。
“在想什么?”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肩头,“莫不是在想,如何用这些甲胄换药材?”
她轻笑,指尖抚过披风上的玄鸟刺绣:“我在想,等江南平定,我们的‘云衍堂’该开在哪个码头——要离药田近,又要方便病人乘船来看诊。”
他揽住她的肩,望向远处初升的朝阳:“就开在朱雀桥边吧,那里人来人往,正好让全天下都知道,萧明衍的皇后,是个能治百病、敢改天命的奇女子。”
她抬头看他,见他眼中倒映着整个江湖,而她,正站在那片璀璨的中心。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一吻:“好——但你要记住,在‘云衍堂’里,你只是我的夫君,不是太子。”
他挑眉,忽然低头咬住她的下唇,这个吻带着晨露的清凉,却又滚烫得让人窒息。远处的玄甲军发出低低的哄笑,李柱慌忙捂住眼睛,却从指缝里看见自家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初升的朝阳下,像两株并蒂莲般紧紧相依。
“娘娘,”萧明衍轻声道,“等这盘棋终局,孤便陪你浪迹天涯,做对闲云野鹤——不过在此之前……”
“嗯?”
“先让孤好好看看,”他指尖划过她眉梢,“我的医仙娘娘,如何用这青囊,收尽天下暗箭。”
江风卷起两人的衣摆,像两面并肩的旗。而在他们脚下,棋盘己开,棋子落定,属于他们的时代,正随着朝阳的升起,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