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六年二月廿三，辰时初刻。
乾元殿的铜漏滴答作响，苏云棠随萧明衍踏入殿门时，注意到皇帝萧承煜的朝服上沾着几点墨渍——那是昨夜批阅江南奏折时留下的，她昨夜在太医院查案时，曾见御书房的灯亮至子时三刻。
“启禀陛下，江南八府急报！”户部侍郎捧着金漆匣子跪地，声音发颤，“扬州、苏州等地疫病再起，每日死者逾百人，州府库存告急！”
殿中哗然。苏云棠望向萧明衍，见他指尖轻叩腰间玉佩，正是与她断玉相合的玄鸟佩。三日前她在太医院发现，新到的一批岭南草药中混有荧光粉残留，而此刻户部侍郎的袖口，正飘来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那是西域商团常用的掩味香。
“慌什么！”皇帝拍案，却掩不住眼底焦虑，“太子，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萧明衍上前半步，朝服上的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钦差携药材赈灾，同时彻查地方官员贪腐。”他顿了顿，“儿臣推荐太子妃主持太医院，统筹药方调配。”
满朝目光齐刷刷转向苏云棠。她福身行礼，袖中银针轻轻划过朝服内衬——那里缝着她特制的药囊，混有艾草、薄荷与少量荧光粉，可随体温散发，标记接触者。
“陛下，臣妾曾在江南行医，对怪病略有了解。”她取出银针，在众人面前刺入假人“膻中穴”，“此病因毒入肺经，需用千金方改良版，以川贝、牛黄清肺，辅以针灸泄毒。”
“改良版？”礼部尚书捻须质疑，“先朝太医署从未有过此记录。”
“因为这是臣妾根据西域医典所创。”苏云棠首视他，注意到他耳后有块淡红胎记，与李氏侧妃的蛊虫标记相似，“若大人不信，可随臣妾去太医院试药。”
礼部尚书脸色微变，忙摆手：“太子妃既有良方，老夫自然信得过。”
早朝散后，萧明衍带她到御花园凉亭。“方才礼部尚书的反应，你可注意到？”他摘下腰间玉佩，与她的断玉相扣，发出清脆声响。
“耳后红点，与西域巫蛊有关。”苏云棠摸出朝服内衬的药囊，“我在他靠近时，己将荧光粉染在他袖口。今夜子时，便可看哪些人身上有荧光反应。”
萧明衍挑眉：“本王的太子妃，果然算计周全。”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她腕间薄茧，“但江南疫情来势汹汹，你可愿随本王南下？”
苏云棠抬头，撞上他眼中的锐意。自地宫一别，她己有月余未踏足江南，此刻想起生母葬身的枯井，想起火场中升起的玄鸟旗，指尖轻轻扣住他掌心：“我不仅要去，还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子时，东宫暗室。
苏云棠站在荧光石前，看着萧明衍手中的花名册逐渐被蓝光笼罩。礼部尚书、兵部左侍郎、甚至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袖口都泛着幽幽蓝光——正是她今日染在朝服上的荧光粉。
“足足十七人。”萧明衍将花名册掷在桌上，“看来西域商团的触手，早己伸入皇宫。”
苏云棠望着名单上的“周显”二字——那是太医院院判，曾阻挠她调查荧光粉来源。“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不急。”萧明衍取出虎符拓印，“本王己让沈砚率玄甲军伪装成商队，沿西域商团的补给线追查。待他们露出尾巴……”他指尖在地图上点了点江南行宫，“便是我们收网之时。”
苏云棠注意到他眼底的血丝，忽然想起今日早朝时，他替她挡住御史的刁难，言辞犀利如刀。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骨的伤疤，低声道：“你己有三日未合眼。”
“睡不着。”萧明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闭眼就想起地宫那场火，怕你被烟雾呛到，怕你……”
“我在这。”苏云棠打断他，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以后别总独自硬撑，我们是同路人。”
他浑身一震，忽然紧紧抱住她。苏云棠闻到他朝服上的药香——是她前日为他调配的提神香，混着龙涎香的底韵，竟比记忆中更暖。
“云棠，等这一切结束……”他声音闷在她发间，“本王带你去江南看梅花，去地宫祭拜你的生母，再也不碰这些权谋争斗。”
她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心跳。自替嫁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般脆弱的一面。冰蚕丝软甲下，她右肩的胎记与他玉佩上的玄鸟纹遥遥相对，仿佛天生一对。
“好。”她轻声应道，“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场硬仗要打。”
三日后，江南行宫外。
苏云棠掀开马车帘，望着漫天细雨中紧闭的城门，指尖捏紧袖中的银针。太医院的药箱里，装着她连夜赶制的解药，每颗药丸都掺了荧光粉，可追踪服用者体内的蛊虫。
“姑娘，前面有流民。”车夫低声提醒。
路边躺着几具尸体，死者掌心皆有蝶形青斑，正是荧光蝶毒发作的征兆。苏云棠跳下马车，银针刺入死者“人中穴”，拔出时针尖泛着黑紫色——毒己入五脏，回天乏术。
“别碰他们！”巡逻士兵挥刀上前，却在看清她服饰时愣住，“太、太子妃？”
“立刻封锁疫区，将死者焚化。”她取出令牌，“本宫要见扬州知府。”
知府衙门内，扬州知府王顺昌跪地不起，额间冷汗浸透官服：“卑职该死，疫情爆发时卑职正在筹备寿宴……”
苏云棠扫过堂上的珍馐残羹，目光落在墙角的鎏金香炉上——里面烧的正是西域沉水香。她摸出验毒银针，刺入残留的糕点，针尖瞬间变黑：“这糕点里有孔雀胆，是谁送的？”
王顺昌浑身发抖：“是、是江南商会会长林明远……”
“林明远？”萧明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身着便服，腰间别着她送的药囊，“可是那个总穿月白锦袍，袖口绣着蝴蝶的商人？”
苏云棠点头，想起地宫账簿里“林氏商号”的记录。那是西域商团在江南的据点，表面做丝绸生意，实则走私毒蝶和兵器。
“带我们去林氏商号。”萧明衍扶起苏云棠，“本王倒要看看，这商号里藏着多少秘密。”
林氏商号后院，弥漫着诡异的花香。
苏云棠捏着鼻子避开驱蚊草，目光落在地上的瓷罐上——里面装着半罐荧光粉，混着蝴蝶尸体。暗室的石门虚掩，里面传来低低的咒语，是西域巫蛊的念诵声。
“小心。”萧明衍抽出软剑，挡在她身前。
石门轰然打开，十几个黑衣人持弯刀冲出，刀刃上泛着幽蓝——正是淬了孔雀胆毒。苏云棠后退半步，冰蚕丝从袖中滑出，在胸前织成防护网，同时撒出一把药粉，瞬间迷了敌人眼。
“跟紧我！”萧明衍挥剑砍断绳索，无数竹笼从屋顶坠落，里面关着振翅的荧光蝶。苏云棠眼疾手快，用银针钉住笼门，却在看到笼底的木牌时瞳孔骤缩——上面刻着“景和”二字，与地宫石棺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些蝴蝶……”她低语，“是用前朝皇室血脉养的。”
萧明衍脸色一变：“你是说，他们用你的血？”
苏云棠点头，指尖抚过笼中蝴蝶。这些蝶翼上的荧光粉，竟比寻常的更亮，隐约有玄鸟纹路。她忽然想起地宫石棺中的景和公主，想起她右肩的胎记，终于明白为何毒蝶只认她的血。
“烧了这里。”萧明衍握紧她的手，“不能让一只蝴蝶飞出去。”
苏云棠摸出火折子，却在点燃笼中的艾草时，发现暗室墙壁上刻着复杂的图腾。那是前朝的玄鸟祭文，意为“以血饲蝶，复国安邦”。她浑身发冷，终于明白西域商团的终极目标——用她的血喂养毒蝶，制造瘟疫，再借“景和公主转世”之名，复辟前朝。
“他们想让我成为傀儡。”她握紧火折子，“用我的身份，让天下人信服他们的叛乱。”
萧明衍转身抱住她，声音低沉：“只要本王在，他们就别想碰你一根手指。”他取出怀中的传国玉玺，与她的断玉相扣，“你看，玄鸟旗还在，本王的玄甲军还在，他们赢不了。”
苏云棠望着玉玺上的玄鸟纹，想起生母临终前的眼神。她忽然轻笑，将火折子抛入竹笼，荧光蝶在火中振翅，竟如涅槃的玄鸟般绚烂。
“走吧。”她握住萧明衍的手，“我们的棋局，该下到终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