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吞没第九十九座无字碑那夜，两岸青铜树突然开花。花瓣坠水凝成八百面铜镜，每面镜中映照着历代水官剜目祭河的瞬间。黥面长老登上龟甲山巅，用断戟在岩壁刻下最后一道《黥天律》，未干的石粉被朔风卷成祭文飘向海眼。
春祭前夜，牧羊人在干涸的旧河道捡到人面铜镜。镜背阴刻的星图纹路遇血显形，竟拼出今岁洪峰抵达的时辰。当黥面长老将铜镜沉入河心时，上游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崩裂声——蓄水三年的龙脊碑拦河坝，正被某种巨物从内部撞出蛛网裂痕。
雪豹巫祝的白骨笛在祭台上自鸣，笛孔渗出的冰屑聚成初代水之灵的模样。她指向下游入海口，八百面铜镜正在月下组成衔尾蛇阵。黥面少年之子率舟探查，见每面铜镜中都封存着一位治水者的眼球，那些瞳孔正渗出沥青状的黑泪。
"这是河伯的记罪簿。"老艄公砸碎运盐船的青铜龙骨，龙骨断面流出银砂，"当年山私改河道救三万饥民，天河降罚的时刻到了。"
祭河日清晨，九十九部族献上千艘黥纹骨舟。舟身用叛部罪人的腿骨拼接，船帆浸透鲛人泪熬制的防火脂。当黥面长老点燃首舟时，烈焰中传出历代水官的哀嚎，那些封存在青铜法典中的魂魄，正随着黑烟重塑血肉。
雪豹巫主割开腕间冰昙纹，将血滴入引魂幡。幡面突然显现山临终前的景象：他并非病逝，而是将自己钉入龙脊碑填补裂缝。黥面少年之子暴喝挥斧，劈开拦河坝泄洪口，涌出的却不是河水，而是凝结着星图的青铜液。
"父亲用脊骨融成了镇河铜！"少年抚触青铜液上的纹路，那正是自己胎记的拓印。此时上游传来巨响，龙脊碑彻底崩塌，洪峰裹挟着碑体碎片化作万千青铜箭，将献祭的骨舟舰队射成火雨。
洪水第七日，下游浮现深不见底的漩涡渊。黥面长老率死士潜入渊眼，在青铜液凝固的渊壁上，看见历代水官被剜去的眼球嵌成星图。雪豹巫祝的白骨笛突然炸裂，笛中飘出初代水之灵的银发，发丝缠绕眼球组成河图。
当最后颗眼球归位时，渊底升起青铜棺阵。九具冰棺悬于涡流中，棺内少女们的银发正编织着辽河改道图。黥面少年之子发现父亲的面具卡在棺缝间，面具内侧新刻着血书："以目换目，方止天罚。"
雪豹巫主突然纵身跃入涡心，白发与银发交织成索桥。黥面长老在桥尽头看见恐怖真相——渊底堆积着历代治水者的尸骸，他们的眼眶里都塞着青铜法典残片。
洪水淹没龟甲山那刻，黥面长老在峰顶刻完《黥天律》末笔。岩壁迸裂处涌出青铜树汁，将律文浇铸成不灭金文。幸存的部族看见金文映亮夜空，每个字都在剥落山岩，化作带火的陨星砸向洪流。
少年驾着父亲的面具舟冲进陨星雨，青铜液在船身烫出新的河道图。雪豹巫祝的银发从渊底冲天而起，发梢卷着九具冰棺撞向龙脊碑原址。惊天巨响中，洪水改道涌入新河道，旧河床瞬间干涸成千里青铜原。
黥面长老在洪峰中化为金文的一部分，他最后刻下的律令悬浮于空："河非神，人非奴，劫波渡尽黥天目。"
三载后，青铜原上长出星图状野花。少年拆除所有祭河台，用砖石筑起观星塔。塔顶悬着父亲的面具，每逢雨夜便滴落青铜液，在塔基汇成微型河道。
雪豹巫主的银发在入海口被渔网捞起，发丝间缠着半片冰棺。有牧童看见白发在月圆夜化作桥，桥上走着历代水官的虚影，他们不再捧祭器，只携治水耒。
当第一支无图腾船队驶过青铜原时，船歌里己无河伯名号。黥面少年之孙在塔顶翻开《黥天律》，发现金文早己消失，岩壁上只余洪水冲刷出的天然纹路——那纹路与辽河改道后的形状，分毫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