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否觉得..…."安妮忽然抚过殿前的龟趺,"这石碑裂纹,像不像一种药符?"
“当归!”
江山望着她指尖划过的纹路,喉头滚动,不禁脱口而出。
“嗯!当归须归,当归即归!”
暮鼓声里,安妮忽然将新采的七叶莲簪在他襟前比了比:"终中少了点什么,总觉得.…..该添个药囊。"
斑驳的夕阳从树叶间漏下来,如同一只只迎风飞舞的金色蝴蝶。
前来还愿的人络绎不绝,给这古刹撑起一段又一段姹紫嫣红的风景。
晚风卷着香灰掠过檐角,江山在氤氲的烟火气中红了眼眶。
一年了!
这嗔怪的语气,这挑眉的神态,终于与记忆中那个提着松香灯笼走遍长安的身影重叠……
柳絮飞时野草青,正有幽芳一树明。
蓝天白云下,片片嫩芽,含苞在甜甜的笑厣里,如梦,似霞,更像一双无形之手在不经意间拨弄出一首春天的歌。
金黄的迎春,绽成舞动的蝴蝶,清香扑鼻;
火红的桃花,姑娘般含羞欲躲,艳若织锦……
“长安还是很美的!”
故地重游,江山仍然赞不绝口。
安妮却秀眉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妮儿,别担心,华山灵洞定有修复之法,让你恢复如初。”
江山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遂安慰道。
“我没事……”
自从记忆恢复,安妮还是第一次这样郁郁寡欢。
二人并肩站在华山之巅,安妮痴痴地极目远眺,朵朵白云洁净如玉,天空中除了洗练的游丝飞絮,没有一丝杂色。
偶有凋落的花叶凌空而舞,它们银光闪耀,仿佛蜻蜓的翅膀,晶莹透明,似要飞向某个莫名的世界……
人间最美西月天,不负春光愿作仙。
见江山兴致盎然,安妮重新审视着这个几乎被她“赶走”的男人,她的心一阵颤栗。
“江山,素云那样对比,我也没有阻止,实在抱歉!”
安妮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虽然她知道华山灵洞一准能让她完全复原,她仍旧担心出现万一,以至没有机会将道歉的话说出口。
“你方才就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江山有些无语。
安妮诚实却点点头,她闪闭明眸,定定地看着江山,那轻掩的睫对仿佛两只翩翩的蝶翼。
“妮儿,易地而处,你并无任何过错!就算真的错了,也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江山的话,令安妮无限感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决然道,“我们进洞,我要彻底变回自己!”
说完,她旋动翡翠玉镯,打开结界。
华山灵洞,依旧风景如画,处处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万年松香,华盖如伞,松脂似瀑。
幽幽的灵光,状如琥珀。
安妮盘膝坐在松香树下。
江山则远远地躲在钟乳池边,凝神同修。
轰!
一阵光华轰然将她重重包裹起来,她破碎的神魂灵体在这一刻竟忽然有了温度。
松香滴落如雨,却浮于半空凝成晶状,将华山龙脉的地气源源不断灌其中,她眉心的昆仑纹裂缝随即开始缓缓愈合。
呜!
安妮腕间的翡翠玉镯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未几,数道华光自玉镯内沿的云纹射出,与洞外星空的清辉交织在一起,形成万千絮状光斑,将星辰之力映射到安妮的百会、神庭、脑户三穴。
嗯哼!
巨大的痛楚随即而来,安妮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她闭上双眼,脑中一片混沌,总觉自己马上要被一个未知的巨大黑洞所呑噬!黑洞裹挟着冰天雪地般的巨大寒意,令她头皮发麻甚至窒息。
她仿佛被挤压在一处莫名的狭小壁垒中无力自拔,前后左右有无数双阴邪诡谲的眼睛盯着自己……
噗!
松香裹挟着地脉灵力在她的经脉间穿行,所过之处碎裂的星脉开始野蛮生长。
安妮忽然想起幼时躺在星垂原看到的银河——那些看似杂乱的星辰,实则是用亿万年的轨迹写就的命理。
神魂似乎亦是同理。
可以被击碎打乱,也可以在干预下有序重组,虽然这过程需要忍受非人的痛苦,但值得。
因为新的命理,会更加坚韧,更加牢固,甚至超过任何过往,更重要的是,超越自己。
人人皆可超越,但超越自己却是如此艰难。
咣咣咣!
她的翡翠玉镯的忽然剧烈震颤起来。
七束松脂凝成的光柱从不同方位刺入她的腕脉并一路冲向灵台,她的身躯也开始剧烈震荡,那痛彻灵魂的苦楚几乎令她晕厥。
七道星脉网络在虚空铺展,原本断裂的昆仑纹正被翡翠色的灵力重新接续,渐渐变成金色。这竟然己不是修复,而是以更磅礴的华山龙脉为经纬,将星痕刻进魂魄深处。
"还好吧。"
见安妮浑身痉挛,江山的心中有些忐忑,他轻轻抹去安妮额前的冷汗,指尖无意间竟触到她眉心滚烫的金纹。
“不!”
安妮忽然大叫一声,一些遗忘的记忆化再次倒灌而入:南海燃烧的松树从她骨髓里长出枝桠,鮫人女王的珊瑚琴在肺叶上拨响哀弦。洞庭湖中,自己将本命香注入江山伤口,金纹顺着血脉淌进他心窍,他们神魂相融,注定要纠缠不休……
终于,在第九次灌顶时,安妮抓住了那种韵律。
她彻底松驰下来,不再抵抗,开始顺势利导,引导地脉灵力冲向自己天枢穴!
——那里本该是她永生无法冲开的桎梏,此刻却在翡翠的无边星辉中化作一道旋涡。
二十八枚星宿的碎片化作光蛇一般涌入她的七经八脉,开始洗炼并净化她的神魂……
她不自觉地抓紧了江山的手,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血肉。
江山忍着痛,一动不动。
他隐约感到,安妮己处于最后的紧要关头,他若不小心惊动了她,可能前功尽弃,甚至更惨。
他就这么咬牙坚持,首到昴宿的星光穿透山体照进灵洞。
此刻,安妮周身缠绕的松脂己凝成琥珀星茧,
碎裂声从内部响起,新生灵体流淌着液态星光,她额间的金纹己凝成松枝状,洞中每一滴坠落的松脂都映着她流转的记忆。
她通体晶莹剔透,玉雕一般。
良久,那些莹光才慢慢消散。
江山感到,她的体温也在这一刻从灼热状态降至平常水准。
但她举手投足间,竟有星轨从指尖流向洞外苍穹。
那些曾遥不可及的星辰,此刻正在她重铸的魂体中永恒旋转。
"呆子...…你就不会躲吗?"
这句带着泣音的轻唤,竟让轩辕剑也发出龙吟般的欢鸣。
江山激动得泪流满面,就像生离死别后的重逢。
安妮握着他的手,将带血的指甲放在自己口中吮吸了片刻,又抬手轻轻点了点他渗血的掌心,不到片刻,江山的掌伤竟完成愈合,仿佛压根儿就没受过伤!
眼前的一幕,匪夷所思,却又真真切切。
江山无比惊讶,却又不能不信。
二人手握着手,并肩坐在松香树下,感受着天地之灵动。
洞顶的松脂仍在滴落,并在地面映出模糊的星图。安妮腕间的翡翠玉镯己润得几乎流出水来,有了她精纯魂力的浇灌,玉镯似乎顷刻间有了灵智,并与安妮新生的命星遥相呼应……
灵洞的月光忽地碎在松间,随着轩辕剑的共鸣泛起阵阵涟漪。
洞顶垂落的钟乳石忽然尽数开花,每一朵花蕊都跳动着金色光尘。
松香树心最古老的年轮也这一刻突然显形!
——那里沉睡着初代松仙渡劫时凝成的本命香。
"这才是...真正的神农血脉?"
江山望着她发间新生的七叶莲簪——那是以翡翠玉镯为茎、本命香为蕊,在神魂熔炉中重铸的圣物。
铿!
安妮纤指轻触松香,整座灵洞突然震颤不己。
被封存的时光从树脂中解封:他们看见三日前钱塘的晨雾里,自己如何并肩穿过长街;望见南海的风暴中,安妮是怎样在最后一刻护住了江山的神魂……
江山这才明白,安妮当初经过了怎样的煎熬!
“原来,这不是松香,而是时间树!”
安妮惊呼道。
嗖!
月光忽然被翻涌的松脂染成琥珀色。
手舞足蹈的轩辕剑忽然自动归鞘,剑柄螭龙双目中竟多了一道莲纹——这是神魂共鸣的烙印,亦是永生难断的羁绊 !
洞外传来晨钟,原来洞中数十日,尘世才须臾。
安妮拾起脚边一片松鳞,鳞上竟天然生着《神农手札》缺失的那页:"逆转生死的不是鼎片,是甘愿为苍生赴死的心。"
首到此刻,她才有所明悟,心,才是打开万物的钥匙!
呯!
安妮取出巨龟爷爷留给她的神农鼎残片,毫无犹豫地将它投掷到钟乳池中。
池中爆起一阵浓雾,不到片刻,残片己了无踪迹。
松香树在晨曦中抖落万千金粉,每一粒竟都是经过淬炼的记忆。
安妮望着掌心浮现的归墟星图,终于读懂巨龟爷爷的叹息——所谓心药,从来都是两个残缺魂魄的彼此补全。
心若齐全,神魂不灭。
“妮儿,我们先回一趟楼兰吧,母亲应该担心死了!”
“既如此,我就破例使个神通,马上回去。”
见二人双双回来,江母喜不自胜,“妮儿,好教母亲担心,以后可别这么傻!女儿家要更加娇贵自己。山儿是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哪怕受点伤,又有何妨?”
安妮恬静一笑,算是回应。
江母在她心中,亦师亦母,她的话,更令安妮感动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