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城的白天是奔放的,如同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拿到礼物的瞬间所绽开的灿烂笑容,如同春天的阳光,治愈而且让人无比温暖。
而山中之夜,宁谧祥和,却也无限深沉,深沉得堪比西湖之水,你永远看不透她的底蕴。
己经暗施于紫藤间的防御,万无一失,但安妮依旧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她甚至想不起来了,自己就是那样的精灵,在古洞中苏醒的那一刻,就己注定与他……一生一世,纠葛不断。
而与此同时,江山正惬意地泡在浴桶中,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素云的误解,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自己问心无愧!
又何必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多费唇舌?
何况,从始至终,安妮并没有出来指责他的“越界”!即使她也同样误会了,自己也不可能退缩,自己必须带着她回到华山灵洞,帮她找回自己!
除此之外,江山别无所求……
“唉!你明知素云是误会了你,为什么不解释呢?难道我们都是那不讲道理的女人吗?”
安妮喃喃自问。
“对!你们就是那么不讲理!你们给他解释的机会了吗?”
另一个安妮在心中呐喊。
“还是找机会给他道个歉吧。”
安妮把玩着手中的翡翠玉镯,她的本心终于占据上风……
玉镯十分精致,紫玉内衬,金色镶边,华美绝伦,而且工艺纹路,巧夺天工。
金边很细,却镂有龙纹,栩栩如生。
尤为突出的是玉镯內沿的云纹仿佛封藏着一股巨大的天地灵气,隐隐绰绰,宛若由丝绸编织而成,韧柔异常,如同从蓝天上裁下的彩云。
时隔几年,安妮还清晰地记得,陆吾神尊曾意味深长地说,“如此精美的杰作,恐怕非天上织女不能完成!”
陆吾神尊到底当时是有意揭秘其来源还是另有所指,安妮不得而知。
触摸着温润的玉镯,她的心也仿佛同时被触动。
这东西似乎锁封着前世的沧桑,竟仿佛带着轮回的印记。
一念至此,她不禁有些恍惚了。
冥冥之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呼唤:“归来吧,安妮!你不属于当下的世界!”
玉镯的光华垂垂欲滴,如同一只欲将万年的岁月涅槃成泪的琥珀。
“我要救她!用雪魄冰晶!我要救她,用琉璃花雨!”
一个奇怪的声音突然跃入脑海,安妮不禁大吃一惊。
这个声音毫无由来,却又仿佛与生俱来,早就深深植根在她的记忆中……
钱塘的晨雾还未尽散,江山己背着药篓等在医庐门口。
素云板着脸扔来一袋银针:“城西柳员外家的药,辰时前需施完三套针,你陪姑娘走一趟!”
“得嘞!”
江山拉长的语调。
他知道素云不喜欢他,但却又不得不拿他当免费的保镖。
刺客来过医庐之后,她明显小心多了。
只是素云不知道的是,安妮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弱不禁风,相反,她要比江山更为恐怖,只不过碍于天道规则,不想与凡人起冲突罢了。
而江山却无所顾忌,毕竟他也只是一介凡人。
江山心甘情愿地当起药童。
安妮也只是笑了笑,默许了。
在城西,江山发现,安妮依旧保持着旧日的习惯。
她熟稔地施针,却又在第七针时稍顿半息。
她依旧谨慎,药包里夹着一张素笺:"天枢穴浅刺三分,柳夫人畏寒。"
墨迹未干的叮嘱,与当年塞在他剑穗里的药方如出一辙。
想是安妮自知自明神魂己损,写下关节点以防不测。
毕竟离魂之时,人也无法自控。
归途路过西子湖畔,江山见到有人兜售鲈鱼,便忽然想起安妮曾经煲过的鱼羹,那种美味,至今让他垂涎欲滴。
“不如……”
二人竟不约而同,想要说话。
“你先说!”
江山笑了笑。
“不如买点鲈鱼回去,我们煲些鱼羹!”
安妮的话令江山大感意外,他万万没想到,安妮居然同他想到了一块。
“刚才公子……想说什么?”
安妮恬静一笑。
“我看那鲈鱼十分新鲜,问你要不要买几条?”
江山哪敢实话实说,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原来公子也懂庖厨之事?咿,今天的西湖似与往日有所不同,不如我们去游览一番?”
安妮居然忘了鲈鱼之事,竟忽然要游西湖。
她的脾性一如既往,并无变化。
“时辰尚早,游游西湖也不错!”
晨雾中的西湖宛如浸在青瓷碗中的碧玉,画舫的轮廓在纱幔般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安妮提着裙裾踏上被湖水刚巧漫过的石阶,绣鞋上银线绣的星纹与涟漪相触,竟有细碎星光在水面漾开。
"当心湿了鞋。"江山欲扶又止的手悬在半空。
安妮依旧那般淘气。
哗哗!
安妮俯身撩动湖水,不料却惊起一尾朱砂色的锦鲤。
锦鲤越过墨绿的风荷,倏忽远去。
不经意间,却撞在茎干上,茎干晃来晃去,竟将绯色花瓣上凝结的露珠也晃落水中,如同昨夜的星辰。
沿着苏堤,二人缓缓而行。
垂柳的嫩芽扫过安妮发间簪的琉璃花,在平湖秋月的水榭,江山不禁有些恍惚。
晨光正穿透雾霭落在十八孔桥头,将石雕的狮子映成半透明的琥珀。安妮腕间的玉镯也在晨曦中熠熠生辉,镂刻的云纹竟与湖面蒸腾的水汽产生共鸣,凝结成细小的星图在水雾中明灭。
"公子你看——"
她忽然指着对岸的雷峰塔,满眼惊叹。
成千上万只白鹭正从芦苇荡中飞出来,羽翼搅动的气流掀起满湖碎金。在这光的漩涡中央,有道彩虹凭空而生,恰恰笼住他们所在的水榭。
“太美了!”
江山忍不住赞叹道。
安妮眼波流转,发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朵带着灵光的紫色睡莲。
行至孤山,安妮忽然提起裙摆奔向渡口。
江山还未来得及阻拦,她己跃上一艘无人的小舟。
她用腕间的翡翠玉镯在船头轻叩了三下,沉睡的橹桨竟无人自动,划开水面,载着他们驶向湖心。
载满星辉的波纹在他们身后蜿蜒成发光的绸带,撕开层层莲叶,没入其中。
舟至三潭印月,安妮淘气地将手伸进湖中。
深青色的湖水在她掌心聚成旋转的星云,二十三条彩鲤组成的环阵随之浮现,恍如古卷记载的"鱼阵叩天门"……更有一尾胆大的锦鲤,悄然而至,竟开始轻啄她浸于水中的指尖!
锦鲤荡开的涟漪里不时浮沉着点点星芒。
当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他们的小舟正穿过映波桥洞。
光影横斜之中,安妮忽然回眸一笑。
江山心中一颤,几乎跌落水中……
次日一早,江山再次化身药童。
"这祛湿膏要送去雷峰塔下的茶寮。"
素云特意加重"茶寮"二字,眼风扫过江山沾着药渍的衣摆。
安妮却将一个油纸包塞进竹篮,又添了一包甘草梅:"顺道给卖唱的阿婆,她咳疾未愈。"
江山踏着晨露穿过苏堤,惊起的白鹭掠过残荷。
石桥畔的茶寮老板接过药膏,突然笑道:"姑娘那日特意嘱咐,赠客官一盏龙井。"
青瓷杯底沉着一朵干枯的七叶莲,正是南海船上安妮常泡的安神茶……
“听说八月十八的潮水,尤其好看!”
安妮提着药箱走向钱塘岸。
江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猛浪若奔,钱塘潮的确气势恢宏。
"姑娘小心!"
首潮扑来,江山本能地揽住她后撤了几步。
安妮被潮水浸湿的衣袖透着松香,与当初别无二致。
“噢!”
安妮忽然大叫一声,拼命按住了太阳穴,零碎画面在潮声中不断闪现:燃烧的松树、龟甲上的裂痕、还有谁在暴雨中嘶喊她的名字……
"当心!!"
江山还来不及询问她的情况,第二道潮峰便裹着黑影撞向堤岸。
轰!
轩辕剑自动出鞘劈开巨浪,露出藏身潮中的鮫人残党!那些妖人手中珊瑚刺竟首取安妮心口!
啊!
江山目眦尽裂,奋力挥剑,发出雷霆一击!
一阵血雾在头顶爆开,瞬间裏进潮中消失不见。
潮水褪去,江山几乎高兴疯了!
安妮正摆弄着怀中的药囊,安然无恙!
江山一看,她的药囊中赫然装着专克水族的雄黄艾草……
是夜,医庐的烛火亮至三更未灭。
安妮拆开染潮的药囊,雄黄粉里混着一些金纹碎屑。
她无意识地将碎屑撒入香炉,青烟竟凝成巨龟的虚影:"丫头,快看看妆匣夹层。"
巨龟将她送往东海,治好外伤,又赠予她无数珍珠宝石,让她寻地济世,才有今日,所以,巨龟所言,她深信不疑。
打开暗格中带血的《神农手札》,背面却显出一行新的批注:"归墟非归处,尘寰有尘缘。”
安妮不禁心中一动,潮前的记忆翻涌再度袭来,只是头痛的感觉己不再像过去那般强烈。
咕咕!
窗外忽然传来捣药声,安妮推开轩窗,见那人就着月光研磨松香,侧脸与梦中那个模糊身影竟渐渐重合……
晨光初现,江山发现药碾旁多了一碗姜茶。
素云冷着脸将药篓砸进他怀里:"今日送完药,陪姑娘去灵隐寺还愿。"
伽蓝殿的紫藤开得很盛,安妮一反往日的恬静,竟踮起脚尖,偏偏要去够最高处的花枝。
江山下意识伸手托住她的腰身,安妮却也没有躲闪。
但这个动作却让两人几乎同时僵住——去年在衡山采药,她不小心坠崖之时,他也是这般接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