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夜,异常宁静。
江山终于打定主意,让安妮慢慢接受自己,然后带她重归华山灵洞,去寻求神魂修复之法。
次日一早,江山再次叩响医庐的门扉。
“这位公子,怎么又来了?”
那名叫素云的女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她也能看得出来,自家小姐并未过度抗拒他。
至少与对别的男人有所不同。
“姑娘可识得此物?"
江山颤抖着举起一只带血的玉簪。
那是南海分别时,安妮催动金纹凝成的最后信物。
安妮并无太多表情,很自然地接过玉簪偏头端详起来。
"似是前朝古玉?"
安妮很不确定的看了江山一眼,依然宛若平日。
江山深吸了一口气,心如刀割。
安妮越是对他感到陌生,就说明她病得越重。
无限懊悔之下,他极力压抑着情绪,嗓音沙哑得可怕,“姑娘是否正缺一个试药的?在下……最不怕苦。"
安妮一征,但瞬即恢复了常态。
“嗯!确实,如今医庐琐事繁多,是……缺!”
“姑娘!你怎么忘了,咱们医庐是不进男人的!”
安妮的话没能说完,便被素云打断了。
“可他……不像是坏人呀。”
安妮说不清心中的感觉。
“坏人也不会写在脸上。有些人害了人,还不知理亏呢!”
素云的无心之语,深深刺痛了江山的心,令他几乎无地自容。
安妮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的确是他害的。
当初若非他急功近利,着了那鮫人女王的道,也许今日是另外一番景象……
“姑娘,我初来钱塘,人生地不熟,且别无所长,只想凭试药以求得些许裏腹之物。”
江山见状,只得改变策略。
他了解安妮,她一向心善,很容易同情人。
“那好吧,你就留下,帮我试药。我包你的饮食……”
“姑娘,还有栖身之所!”
江山故意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抢断了话头。
“好吧!”
安妮果然妥协了。
“姑娘……”
素云本想反对,又怕扫了小姐的面子,狠狠瞪了江山一眼,上楼去了。
其实安妮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就应了他……
钱塘是一个与时俱进、名流云集的小城市,因为盛产蚕桑,所以人人衣香鬓影,时尚而奢华。
再次穿行在繁华的街道,江山从这座城市的喧嚣里默默感受到一种春的躁动。
半年的寻香时光,风餐露宿,然而就在此刻,他却有了一种回归的惬意感。
尽管他对于安妮,依旧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公子,我家姑娘说了,以后你住楼下,她住楼上,没有她的允许,不许去楼上!”
素云收拾完药鼎边的一个大房间,带领江山熟悉了一番。
她始终板着面孔,似乎要代表安妮同江山划清界限。
“约法三章?”
江山挤挤眼,揶揄道。
“算是吧!毕竟瓜田李下,诸多不便。”
素云似乎说不下去了。
“这些话恐怕都是你自己说的吧?”
江山笑得有些萎琐,撇撇嘴,又伸了伸懒腰。
窗外,竟有三道黑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逡巡在山间小道上,未几,他终于来到医庐边,窥视良久。
江山豁然一惊,那竟是三个黑衣蒙面人!
他们每人手握一柄柳叶刀,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不断往刀鞘上抹着什么。
"素云姑娘,窗外有人!"
江山悄悄提醒。
“啊!怎么可能,竟是……刺客!他们在抹雄黄,那是掩藏血腥之气的!”
素云转头一望,大惊失色,不禁惊呼出声,又连忙掩住檀口。
“无妨!本少爷这半年多来行色匆匆,手中长剑荒废了许久,正好拿他们练练手!”
铮!
轩辕剑铮地回应,犹是向他点头。
“你,那你小心点!这些刺客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素云哆哆嗦嗦地好心提醒他。
“呔!你们想干什么?”
江山持剑而立,大喝一声。
“嗯?”
几个黑衣人似乎大感意外,彼此对望了一眼。
也难怪,他们数次踩点,这医庐压根儿没有江山这号人。
天下之事,就是这么巧!
“先干掉这小子!”
领头的黑衣人终于下达了指令。
三人呈犄角之势合围过来。
刀光一闪,三人竟配合默契,从三个方向,分袭上中下三路!
“看来这就是你们的杀手锏!你们干这勾当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江山叹了一口气,要是常人,面对如此天衣无缝的凌厉攻势,绝无生理。
这帮人出手就置人于死地,心狠手辣,己至极端。
好在江山并非常人,他旋身凌空,从快如闪电的刀光中脱身,接着挥剑横扫。
啊!
一声惨叫过后,三个黑衣人都倒地不起。
只是,大出江山意外的是,那领头的黑衣人在临死之前,竟反手洒出一串毒蒺藜,向医庐楼上奔袭而去。
“不!姑娘!"
素云的尖叫划破长空。
"尔等安敢——"
江山瞳孔骤缩,怒喝一声,便飞身破窗而入,并将那毒物挥剑击落。
那些黑色风暴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地上漆黑一团。
“啪嚓!”
二楼闺阁传来瓷瓶的碎裂声!
安妮抱着药典疾退,发间的七叶莲簪连连晃动。
"妮儿蹲下!"
江山情急之下的旧称让安妮身形微滞。
“呯!”
素云举着捣药杵冲过来,一杵打在江山头上。
江山双脚着地,哭笑不得,“素云姑娘,是我!”
“我以为是刺客!”
素云抚着心口,似乎惊魂未定。
"姑娘可认得这个?"
江山将一片拓印拍在案上。
安妮抚过药典中夹着的账册:"上月仁济堂掌柜,曾威胁我,……”她指尖停在某页朱批,"原来我们,影响到他们的假药生意!"
“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
江山见安妮平安无事,瞬即放下心来,还忍不住叮咛了一句。
他无意间看到安妮眉心的昆仑纹——淡去的金色竟在缓缓重生!
“找些工匠,将这窗棱修牢一些,这院子也该做些防护了!”
安妮并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是夜,风平浪静。
不过几天,医庐焕然一新,院子之外又多了一些紫藤。
院内,一圃的紫罗兰,与这茶山漫山遍野的茶树,俨然两个世界。
让江山倍感意外的是,医庐原本堆放药材的一间厢房,也被收拾得一尘不染,不知做何用度。
未几,江山端着药碗立在珠帘之外,隐约听见素云小声的抱怨:"那呆子那天不顾约定,竟硬闯姑娘闺房……"
"他一心救我……"安妮着染血的七叶莲簪,"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伤口……"她按住心口,"比刀伤还疼。"
窗外紫藤被风吹散,落了江山满满一肩。
原来,素云这几天总是横眉冷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竟是为了这个!
那天,他一时情急,飞身越窗而入,只是本能反应,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
可惜他错了!
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原来,素云当晚在楼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她怎么也无法遏止心中的愤怒。
自己有眼无珠,几乎犯了一个大错,一时心软,没有坚持己见,对方竟也是居心叵测之徒……
真是人不可貌相,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她很想立刻下楼赶走他,但偏偏小姐不肯,她也莫可奈何。
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小姐终于让步,勉强同意了她的安置之法。
说话间,素云瞥见江山傻站在院中发呆,眼睛却一首盯着楼上,这更让她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于是,她“蹬蹬蹬”下楼,接过江山手中的药碗,冷冷说道,“江公子,我家小姐说谢谢你帮我们解围!不过,你的住处却得挪挪!”
她语气极度冰寒,让人如同一脚踏进了冰川。
“素云姑娘,这是个误会,那天……”
“你竟然偷听我和小姐说话!”
素云顿时炸了!
她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此刻却裹着浓浓的寒霜,就像坠落在冰天雪地里的红苹果。
她裹得并不严实的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正在气结。
江山本想解释,却无意间看到她因为激动而略微有些扭曲变形的脸,
终于并无一言,默默妥协了。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脑子有些缺氧,脑子也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如同当日凌空那瞬间的状态。
错愕之后,他默默回屋收起行李,一言不发地搬迁到了楼外的厢房,并小心将经过的门,都轻轻关好。
安妮站在窗口,默默注视着他忙碌的身影,感到无限失落和空虚。
“自己为什么有一种负罪感?感到心中莫名的刺痛?!”
安妮胸中有一股子莫名的气息横冲首撞,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长气,紧咬着下唇,在偶尔的一瞬,她几乎要冲下楼去,将那个少年挽留住。
然而,那道萧瑟的身影己经给了她答案。
“姑娘,早些安歇吧,明天还要炼制新药呢!”
素云“处置”了江山,心中不免有些自得,回到屋内,却见安妮黯然神伤,误以为她仍旧是为了自己的失忆,便好心安慰了一番。
“我没事,素云,你回房歇着吧!”
长夜难明,安妮懒懒地回到自己房间,但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少年,那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神。
那眼神纯净、明澈,只要看上一眼,你就无法忘怀。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少年,又怎会居心不良?
如果世上果有精灵的存在,它们会不会从枯寂的古潭中苏醒过来,最终停泊在那少年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