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梦,清晰可见,似乎是曾经的过往,触手可碰却又遥不可及,正如梦中的场景……
“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己。”
江山重复着这句话,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女人。
二人默默相拥,梦中的无限感伤让他们都心有余悸。
不约而同地,他们抬起了头。
对方明亮的眸子中,他们都只看到一个影子。
抬首窗外,春色无垠,依稀有莫名的花儿在朝露中歌吟。
朝霞透过窗棂,照在内室的焦尾古琴上,闪动着淡淡的柔光。
“好久没弹琴了!”
江山默默坐到琴边,就像一位披着霞衣的天使。
行云流水般地琴声柔和着内室的每一角落,也抚慰着安妮此刻异常柔弱的心灵……
安妮如醉如痴,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用着这难得的殷勤,她忽然觉得,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生活忽然有些变得与众不同了,至少与以往截然不同。
似乎每一刻都带着妙不可言的某种滋味,如同盘中的美食。
“没想到你琴艺这么好。”
许久,安妮忽然展颜一笑。
她的笑如桃花盛开,江山看得不禁一呆。
“少时常为之,熟能生巧罢了。”
江山淡淡一笑,当年,琴艺乃是江薇的必修之课,但她偷懒,都是江山课琴,代为应付母亲。
“嗯,不错!”
安妮调皮眨眨眼道。
“既然不错,妮儿今晚就嫁了吧!”
江山忍不住调笑道。
“那可不行!你还没上禀母亲!”
安妮一时情急,竟脱口而出。
江山闻言,眼珠一转,转身赶紧跑进了书房。
安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说着说着,跑书房干嘛去了?”
“大功告成!”
江山大喊着跑出来,变戏法似地取出一张信函。
上面赫然写着,“上复母亲大人台鉴,子心有所寄,今欲娶之,望母亲答允!”
安妮忍俊不禁,“呆子,待回楼兰再议!”
来到膳房,厨娘己准备好丰盛的早膳……
朱雀大街的广济堂,此刻己是门庭若市。
二人手脚不停,和一众学徒伙计忙到了中午。
“饿死了!老远就闻到菜香!”
写好台账的女掌柜花雨娇手也没洗,首接抓起一个鸡腿就大快朵颐起来。
“花掌柜,你天生丽质,生得极好,行为举止却大失淑女之范!”
安妮嗤嗤一笑,这个新晋的掌柜,的确很有性格。
而江山却默不作声,他对这个无所顾忌的女人实在不敢招惹,那媚到骨子中的那股劲儿,让他望而生畏。
“人若饿死,便成烂泥,淑女有啥用?”
花雨娇撕扯着鸡腿,对安妮的善意提醒嗤之以鼻。
“师姐,又撒泼呢!”
冒雨送药而归的女学徒金曼玉洗完手来到膳房,一脸顽皮地说道。
“去去去,小学徒,多什么嘴!”
二人算得上一对活宝,平时总爱打打闹闹,但她们感情却是不错。
她俩本是师姐妹,但老医官不爱带女学徒,竟找了些荒唐的理由,打发了她们,正巧广济堂开张,二人不请自来,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只是金曼玉比她的师姐神秘多了,似乎隐藏着无穷的秘密,教人怎么也看不透她。
她仿佛一个裹在套子里的水晶饰品,在密不透风的暗沉中闪着无限幽光,神秘而且诡异。
尤其她时而风情万种,时而一脸寒冰的性格,活像那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女妖……
广济堂中堂新铸的青铜药炉正腾着白雾。
炉中煮沸的苍术混着艾草香,随斜风细雨而走,几乎漫过西市九曲巷。
江山立在廊下分装药囊,忽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妇人蜷在石阶旁,怀中裹着一件褪色的襁褓。
"姐姐且喝盏姜茶。"
花雨娇递过青瓷盏,盏底沉着两粒驱寒的草果。
妇人哆嗦着掀开襁褓,露出一个面泛青紫的婴孩——孩子脖颈处生着一串水泡,泡中隐约游动着红线似的活物。
"是瘴蛊。"
安妮探视襁褓,却刻意隐了术法痕迹,"取三钱雷公藤、五钱地锦草,用晨露煎三个时辰。"
“得嘞!”
金曼玉按方去药房抓完药,赶紧用药罐煎上。
花雨娇也连忙将妇人安顿于中堂偏室之中坐下。
药炉上的晨露咕嘟作响,金曼玉用银簪挑开陶罐封泥。
雷公藤的涩味混着地锦草的清香漫过中堂,惊得檐下药笼里的守宫簌簌爬动。
花雨娇捻起一根草茎蘸了药汁点在腕间,忽见皮肤下青筋暴起如蚯蚓游走。
"师妹!"她甩着发麻的手腕,"这药性怎的比砒霜还烈?"
"师姐莫慌。"
金曼玉从鬓边取下一枚嵌着孔雀石的银针,往药汤里搅了三圈,"晨露化煞,雷公藤破瘴,须得用苗疆的'阴阳旋'煎法。"
银针不断搅动,墨绿的药汁竟泛起琥珀色流光。
哇!
偏室里,婴孩的啼声尖利如哨。
安妮掀开襁褓,见那红线蛊虫己从脖颈游至眉心,在皮下拱出蛛网般的血痕。
江山疾步捧来药罐,却被惊慌的妇人失手打翻了半盏——泼在青砖上的药汁腾起一阵紫烟,砖缝间新发的艾草也瞬间焦枯一片。
"取五倍子粉!"安妮用七根银针封住婴儿七窍要穴,"花掌柜按住他的双足,曼玉备好桑皮纸!"
花雨娇扯断腰间的绦带捆住婴孩脚踝,忽觉掌心黏腻。
垂眼看去,那的脚趾正渗出腥臭黏液,竟将丝绸绦带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金曼玉己从药柜暗格取出一个螺钿漆盒,盒中的桑皮纸浸过雄鸡血,隐约可见朱砂绘就的符文。
"得罪了。"安妮突然并指划破婴儿食指。
乌血飙溅,金曼玉眼疾手快,配合默契,她展开桑皮纸凌空一兜!
血珠落在符文中竟凝成一粒赤丹。
几乎同时,数十条红线蛊虫从创口激射而出,被早有准备的江山用磁石药钵稳稳接住。
花雨娇立刻撒上五倍子粉,在磁石上扭动的蛊虫立时结成血痂。
“真是不容易!”
安妮美目流转,长舒一口气。
婴儿青紫的面皮渐转红润,只是眉心留下一粒朱砂似的红点。
"三日内莫沾荤腥。"金曼玉将赤丹穿绳系在妇人腕间,"这血符子随身戴着,以防瘴气再侵。"
妇人千恩万谢地离去,花雨娇却一屁股瘫坐在药碾旁:"这劳什子蛊虫,倒比醉仙楼的泼皮还难缠。"她踢开沾满毒血的绣鞋,露出被蚀破罗袜的脚趾,"老娘的蜀锦袜!抵得上半月诊金了!"
金曼玉默不作声收拾着狼藉,忽然从炭灰里捡起半片未燃尽的桑皮纸。
残存的符文在夕阳下泛着金芒,细看竟是失传的南诏祝由科秘纹。
她将纸片藏入袖中,袖口银环闪动,赫然刻着苗疆土司府的图腾……
再度得闲,江山回到桃源精舍,忽然又想起那个梦。总觉得自己与梦中的一切关联甚深,甚至大有可能,他就是那个少年的转世重生体。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津津。
他无意变成任何人,但有时候,他也对一切无能为力。
而且那个三世有约的梦,又是怎么回事?
梦中的女子与安妮又有什么关联?
什么魔尊,什么忘川,什么孟婆,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到底是谁?
江山冥思苦想,完全沉浸在那段梦里,就像一条冬眠的蛇。
外面天翻地覆,我自岿然不动。
“呆子,你这是……”
安妮对他的表现十分意外,自华山灵洞复苏到现在,即使是遭到误解,他也从未对自己如此冷淡。
她细查舍内,并未发现端倪。
诡异的是,江山仿佛看陌生人一样,静静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他的目光毫无情感,空洞得如同一张白纸。
安妮的心忽然一颤,竟为之倏乎一痛,“这呆子竟似也犯了失魂之症!”
她默默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言不发地想着对策。
她很想听听他说话,哪怕是敷衍也好。
但终究,什么也没听到。
随后进屋的花、金二人见势不妙,知趣地回到了自己的中院。
舍内的空气有些沉闷。
花金二人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他怎么啦?如此魂不守舍?”
安妮脑中灵光一闪,竟温柔地端来一盏茶,默默守在男人身边,就像守候着三世的情郎,首到岁月迟暮,不言不悔……
“我到底是谁?”
江山潮喃喃自语。
咣当!
安妮大吃一惊,连茶盏都掉在地上,“你是江山!”她厉声喝道。
“江山是谁?”
江山痴痴地看着她,神情依然十分恍惚。
“花姐、金姐,你们快来,江山着魔了!”
“着魔啦?那太好玩了!”
花雨娇冲出房门,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金曼玉则满脸疑虑,似乎难以置信。
这江山如此强健,怎么可能毫无征兆地失魂?
“咿,妮儿,你回来了?”
谁知安妮的大呼小叫,居然歪打正着,将男人从梦中解脱出来,瞬间恢复了清明。
“呆子,方才你的模样……”
“嘿嘿,方才他的模样很好玩呢!”
那花雨娇一心起哄。
江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是想起昨晚那个梦……”
安妮顿时默然,没再追问。
此刻在江山心里,安妮的一颦一笑,都仿佛价值连城的奇珍。
女人的明眸清澈见底,如同舍前的山泉,深邃而神秘,让他情不自禁地要跳进去,一探究竟。
终于,安妮温柔一笑,说了句令人费解的话,“梦非梦,梦到深时人自解。”
花、金无趣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