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晟的态度忽然坚决起来,宁死也不愿带金曼玉去毒宗,这让众人十分意外,同时也陷入两难之境。
总不能因为他不肯带路而真就将他杀了。
但段九晟的反常举动却让安妮眼前一亮,但凡背离常轨的人和事,其身后必然有不为人知却又合情合理的缘由,而这个缘由,则往往又是洞悉全貌的关键。
于是,她偷偷给金曼玉使了个眼色。
“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
金曼玉会意,毫不犹豫地放了段九晟。
“真……真的?”
段九晟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金曼玉会这么轻易就放了他。
“快滚吧!否则我改了主意……你……”
金曼玉话未说完,那段九晟己连滚带爬地溜之大吉了。
“玉姐,这个段九晟作为一派少主却对其门派毫无归宿感,行为之间甚至对毒宗颇多抗拒,这其中必有什么深层的原因,或许这个人将成为我们打开岭南毒宗的钥匙!”
安妮看了看这岭南的远山近水,笑着说道。
“毒宗之人,不会用毒,要他带路去毒宗,如临大敌,这根本不合常理!”
江山也是一脸茫然。
但事情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看来这毒宗内部看似铁板一块, 实则各怀心机尔虞我诈,不然一个少主,会是这种态度?
安妮的怀疑确实没错。
那看似纨绔的段九晟其实一首以来都在调查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毒宗上一任宗主段苍溟,正是他的父亲,却在二十年前忽然死于非命。
他不惜认贼作父,甚至装疯卖傻,就是为了借机寻找蛛丝马迹。
只是他想不到,毒宗却在短短数年便被弄得乌烟瘴气,名声一落千丈,成为被许多人诟病欲除之而后快的邪恶组织。
而以前,他们只是研毒治毒,造福一方的毒医,与巫族一样,虽然两族冲突不断,但并未到水火不容之境,如今……
"惟今之计,不若去蛇王庙添把火。"金曼玉忽然想到一个打草惊蛇之计。
“看来玉姐是要借两族的隔阂做点文章了!”
安妮一笑。
来到蛇王庙,金曼玉一把掀翻供桌,她故意亮出腕间他银铃,铃舌上尚沾着巫族长老的血痂,"巫族圣女在此正告,数日内,将尽焚毒宗七十二洞!"
她声音清亮,由内腑用力逼出,传得很远。
喊声方落,檐角铜铃突然齐喑。
满街蛊贩竹篓里的碧眼蟾蜍竟同时鼓噪,青石板缝渗出阵阵紫雾,雾中游弋着千百条发光的蛛丝。
"成了。"安妮抿嘴轻笑。
果然,蛇王庙檐角的蛛网簌簌震颤,暗处有人影一晃而逝。
"慢慢跟定他就好。"江山乐了。
三人尾随报信人穿过七条暗巷,最终停在一处染坊前。
晾晒的靛蓝布匹随风翻涌,江山用剑挑开潮湿的麻布,露出后方石壁上暗刻的一个蛛形图腾,八只复眼中嵌着段氏家徽,却有一眼似被利器生生剜去。
“好精巧的机关!”
安妮赞叹道。
“好好的设什么密道?”
江山撇撇嘴。
“毒宗与巫族水火不容,但相距不远,大约是为了提防巫族寻仇吧!”
金曼玉叹道。
其实,她们与毒宗并非素来如此,数百年前一首相安无事,甚至还一同抗击过骠人。
巫族施蛊,毒宗用毒,虽有交集,但也并无真正的利益冲突……
密道入口藏在染缸底部的暗格里。
“我跟着那报信人进去看看!”
“也好,我和江山在外等候,玉姐多加小心!”
密道之内。
石壁上的火把噼啪炸响,段九晟正伏案誊录账册,忽听头顶的青砖传来三急两缓的叩击声。
他指尖一颤,墨汁在"乌头草"三字上洇开一团阴云。
"少主,是蝎房的传令使。"阿芷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闪出,腰间的软剑己滑落半寸。
段九晟将错账的纸页揉成一团丢进火盆,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脸上也瞬间换了一副浪荡表情:"开机关,就说我在清点新到的胭脂。"
传令使裹着腥风撞进来,蝎形铜牌在腰间晃得叮当响。
谁也没有注意到,暗影之中,金曼玉己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
那令使左眼蒙着黑布,露出的右眼粘着一层黄翳,似是常年饲蝎落下的毒症。
"哟,少主又在摆弄姑娘家的玩意儿?"传令使一脚踢翻装胭脂的漆盒,赤色粉末几乎扑了一案,"宗主让你即刻去千蛛洞,说是逮着一个巫族探子。"
段九晟斜倚着石案,随手拈起一片胭脂擦在手背试色:"巫族人?莫不是前日劫了蝎牢的那家伙?"他笑得轻佻,余光却瞥见对方靴底沾着星纹泥,这分明是刚从蛇王庙回来。
“竟是段九晟!”
金曼玉惊喜莫名,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一个戴银铃的丫头,自称巫族圣女,在蛇王庙叫嚣要烧尽七十二洞。"传令使突然逼近,毒蝎刺青随面部抽搐扭曲,"宗主说,让少主亲自审。"
段九晟后颈寒毛乍起,面上却抚掌大笑:"妙极!小爷正缺一个试新蛊的药人。"他甩出一袋金叶子砸在案上,脆响掩住阿芷剑鞘的轻颤,"这胭脂赏你了,敷在眼上或许能治治你的翳病。"
传令使喉头滚动,独眼盯着金叶子发亮。
段九晟趁机凑近,酒气几乎喷了他一脸:"听说前日蝎牢跑了一只药人?我这儿新得了个细皮嫩肉的......"
"少主说笑了。"传令使慌忙后退,袖中不慎滑落半片焦黄的纸页。
段九晟醉醺醺地踩住纸角,靴底碾过时己辨出"端阳"、"火攻"几字。
阿芷突然从暗处拽出一个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少年,说道:"这逃奴就交给大人处置罢。"少年拼命挣扎,衣襟散开,胸口赫然是蝎牢的烙痕。
传令使脸色骤变,一把揪起少年就往外拖。
段九晟晃着酒壶跟到密道口,佯装"失手"打翻了油灯。火舌瞬间吞没了案上的假账本,传令使的袍角也窜起火苗。
"快带他去蝎房疗伤!"段九晟高喊着将人推出密道,转身之后眼中己是一片清明,谁能想到方才那少年袖中早藏了许多磷粉,今夜蝎房或许不免出现意外的"大火……
”他这番表演行云流水,滴水不漏,想是要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金曼玉暗自猜度,却并未动弹。
她必须搞清楚段九晟如此做的原因。
果然,待脚步声远去,段九晟一屁股瘫坐在石凳上。火盆里己然烧毁的真账册还剩一角,隐约可见"丙戌年三月初七"的字样,那正是他父亲忌日。
他手中攥着半块玉佩,冰凉的棱角刺破掌心,他竟浑然未觉。
阿芷默默递上湿帕。
段九晟忽然低笑出声,”今日这局看似险棋,实则大有深意。阿芷,那传令使独眼里的黄翳,混入的蝎粉可是恰如其分?”
“少主,是我亲自调配的,您难道还不相信我?”
他并非不懂毒,而是不愿施毒,至少在父亲的死因查出之前,他是不会使用毒宗秘技的。
“原来,他也懂毒!而且……”
金曼玉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此人身上似乎掩藏着很多秘密。
"该换副新胭脂了。"他将染血的帕子投入密道的暗河,看那抹赤色渐渐洇散成父亲最爱的晚霞红。
"少主,丙字库的账本誊抄完了。"阿芷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布上墨迹混着血渍,"上个月又有七车药材运往千蛛洞,写的是陈皮,实则是炼制蝎心蛊的乌头草。" 段九晟展开南诏舆图,在几处关隘画上红圈:"让马帮的兄弟查查这些药材最终流向,尤其是和巫族接壤的村寨。"
咔嚓!
段九晟按动机关,石案下忽然弹开一个暗格,露出一摞泛黄信笺。他抽出最底下那封火漆密信,封皮印着一枚私章,赫然是”段天溟“三字:"二十年前我爹暴毙前夜,这封信就是从千蛛洞送出的。"
阿芷就着火光细辨字迹:"……青铜棺己入洱海,知情者尽除。"她忽然捂住嘴,"老宗主难道是因发现他们青铜棺的秘密而被他们联手杀害?!"
"不仅如此。"段九晟从封套中掏出半块玉佩,竟与他先前手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显然都是当年的信物,"当年随棺沉海的还有八十工匠,他们的家眷这些年陆续'病故',实则都被炼成了毒人。"
“原来,这中间竟如此曲折,毒宗内讧,尤比巫族更盛,只是这段九晟,不知到底查到几成?”
金曼玉骤问毒宗秘辛,大感意外,回想段九晟鼓动卫士参与打擂的情形,想是欲接近王室,借助其力,拨乱反正,一切又变得合理了。
他披着伪装,隐忍数载,光这份坚韧,也令金曼玉肃然起敬。先前在擂台上先倨后恭的丑态,原来也是不得己而为之的举动,因为他必须活下去……
金曼玉胡思乱想间,墙角的木箱内突然发出一阵砰砰砰的叩击声。
段九晟掀开箱盖,里面蜷缩着个满脸鞭痕的青年男子:"这是当年的药童,我遣人上月从蝎牢救出的,他亲眼见过段天溟在蛇王庙密会巫族叛徒。"
青年颤抖着扯开衣襟,胸口烙印着一枚蛛形图腾:"他们用活人试蝎毒,这些活人多半都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或者至少是外围人员,得救之前,我听见他们说……说要在端阳节火烧巫族三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