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川最近有点魔怔了。
至少，在天工宗外门其他杂役看来是这样的。
自从上次他带头搞的“炼体诀”广播体操引发警报，外加他那句“今天不练功，明天变废铜”的口号又莫名其妙地让一群杂役跳起了诡异的“抓钱舞”，甚至还“顿悟”了一个引气入体之后，他就被发配到了后山这片鸟不拉屎的灵田。
本以为他会消停点，老老实实地除草、浇水、敲石头。谁知道，这家伙到了灵田，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开始了他的“瞎折腾”！
先是搞什么“6S管理”，把田埂清理得比某些内门弟子的脸还干净虽然很快又被大家弄脏了，给破农具和蔫了吧唧的灵植都立上了歪歪扭扭的“标识牌”。然后，眼看着他“精心管理”下的灵植一天比一天蔫，他非但不反思，反而更来劲了！
天天拿着个破木板和木炭，对着那些快要死掉的草苗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数据采集”、“异常分析”、“寻找根本原因”……搞得跟个走火入魔的账房先生似的。
他还特意开辟了一小块“试验田”，一半按照他那套莫名其妙的“精细化管理”来，又是定量浇水，又是记录光照，甚至还用草木灰和不知哪里弄来的腐殖土混合，搞出了所谓的“科学配方有机肥”；另一半则完全不管，任其自生自灭，美其名曰“对照实验”。
这番操作，在其他杂役看来，简首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说这姓季的小子，怕不是上次把自己也给“顿悟”傻了。
只有季临川自己，还沉浸在他那套“科学严谨”的逻辑里。他坚信，灵植长不好，一定是有原因的！只要他采集足够的数据，进行足够深入的分析，就一定能找到那个隐藏在表象之下的“Bug”，然后“修复”它！
他甚至还给他那套理论找了个听起来很厉害的名字——“基于PDCA循环的灵植生长过程优化方案”！（虽然没人听得懂什么是PDCA）
然而，现实往往比最悲观的预测还要残酷。尤其是在一个完全不讲“科学”的修真世界里。
半个月后，季临川的“科学实验”，迎来了它命中注定的、也是极其惨烈的“成果验收”。
他那片被寄予厚望的“精细化管理试验田”里，无论是青玉禾、聚气草还是火绒花，几乎全军覆没！
青玉禾彻底枯黄，倒伏在地，仿佛被烈日暴晒了三天三夜；聚气草的叶片完全失去了光泽，变得如同干枯的杂草，别说聚集灵气了，连生命的气息都快没了；那几株被他精心调整过“株距”的火绒花，更是连根都开始腐烂，彻底宣告死亡。
整个区域，一片死寂，弥漫着植物腐败的淡淡臭味。
而与这片“科学管理”下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那片被他用来做“对照组”的、完全放任自流的区域。
那里的灵植，虽然依旧长得歪歪扭扭、稀稀拉拉、被杂草挤兑得够呛，看起来也是一副营养不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它们至少还活着！叶片虽然不够翠绿，但至少没枯黄！茎秆虽然细弱，但至少还立着！甚至那几株同样品种的火绒花，竟然还零星地开着几朵小小的、不算鲜艳但至少是活着的红色花朵！
季临川站在两片区域的交界处，看着这泾渭分明、如同一个巨大讽刺的对比，整个人都傻了。
他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接着是茫然，最后变成了一种混合着羞愤和挫败的铁青色。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绝对不可能……我的数据……我的分析……明明显示……”
他猛地冲回自己那个简陋的工作棚（他用捡来的破木头和茅草搭的），翻出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写满了各种“数据”和“分析图表”（虽然都是用木炭画的）的木板，手指颤抖地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
光照时长记录……没问题！
浇水频率和水量控制……精准！
土壤湿度（手捏判断法）……保持在理论最佳范围！
自制“有机肥”配比……严格按照计算！还考虑了氮磷钾平衡（虽然是用草木灰和腐殖土估算的）！
病虫害防治（手动抓虫）……非常到位！
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流程！所有的操作！都完美地符合他制定的“最优方案”！
可为什么？！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难道……是天气原因？最近几天确实有点反常……不对！如果是天气原因，那旁边的对照组为什么没事？！
难道……是有人故意破坏？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远处那几个正在幸灾乐祸地朝这边指指点点的杂役……不可能！他们虽然讨厌自己，但应该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脑子！
难道……是水有问题？土有问题？种子本身就有问题？！
季临川感觉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团乱麻。他那套引以为傲的、在工厂里屡试不爽的“分析问题、找出原因、解决问题”的逻辑链条，在眼前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断裂了！
他像一头困兽，在两片对比鲜明的试验田之间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这边枯死的禾苗，一会儿看看那边虽然丑陋但还活着的杂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一定哪里搞错了……数据不会骗人……流程是标准的……”
“呵……”一声极其轻蔑的嗤笑，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他混乱的思绪中。是小剑。
“数据？流程？标准？”小剑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汝这蠢货，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汝面对的，不是工厂里那些没有生命的铁疙瘩和塑料块！它们是灵植！是有‘灵’之物！”
“它们需要的，不是汝那套刻板僵化的所谓‘科学管理’！它们需要的是与天地灵气的自然交融！是与周围环境的和谐共生！是顺应时节的生长韵律！”
“汝拔除杂草，看似清除了竞争者，却也可能破坏了它们赖以生存的微环境！汝定量浇水，看似精准，却忽略了它们对灵气和水分吸收的天然节律！汝移栽定植，看似优化布局，却扰乱了它们扎根大地、感应地脉的本能！”
“汝那套所谓的‘科学’，在这充满‘灵性’的世界里，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瞎折腾！是好心办坏事的愚蠢之举！汝的数据再完美，流程再标准，也无法替代天地自然的造化之功！”
“这……便是现实，给汝这‘技术专家’的……第一次，也是最响亮的一次……打脸！”
小剑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季临川的心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枯萎的灵植，听着脑海里无情的嘲讽，感受着远处投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是啊……他好像……真的错了。
错得离谱。
他一首以为，自己掌握的那些现代知识和工厂经验，是领先于这个落后世界的“先进技术”，是自己赖以生存和逆袭的“金手指”。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理解、去改造这个世界，却从未真正停下来，去倾听、去感受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和脉搏。
他就像一个试图用扳手去修理精密钟表的莽夫，力气使得越大，造成的破坏就越严重。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技术”，在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 P都不是。
季临川缓缓地蹲下身，伸手抚摸着地上那些枯黄的禾苗，感受着它们残留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气息。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怀疑。
也许……他真的该换个方式，来认识这个世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