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室内一片寂静。光线柔和得仿佛来自水底,勾勒出桌椅和书架的边缘,如同沉睡在湖底的遗迹。
林微坐在长桌的一侧,指尖摊着那本厚重的《帝国生物学圣典》。她看得很认真,目光一行行扫过,又时不时抬起头问些术语含义或结构比对。
阿克斯坐在她右侧,身子微侧,耐心为她讲解每一页图谱背后的演化逻辑。
“这里的黏附组织,其实是对应初级脊索生物的——”
“等等,这一类近几千年才归类清楚?”林微蹙着眉,神情认真地问。
她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发梢恰好垂在翻开的书页上。
阿克斯的目光停在那里,静了几秒,没有说话。
她还低着头,对他的沉默毫无察觉。
良久,他伸手,指腹轻轻将那缕发丝捻起,拂到她耳后。
动作轻柔克制,像抚过水面,不起涟漪,却仍让她轻轻一颤。
林微抬头看他。
他收回手,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太靠边了,会挡住字。”仿佛只是个平常的提醒。
可他的视线,却在她脸上停留了太久——那双温润的眼,像是藏着一片静水深湖,只在无人注意时泛起细微的涟漪。
林微迅速别开目光,翻页掩饰情绪:“这边有点看不懂……”
她的话音还未落,阿克斯便微微前倾:“你等一下。”
他站起身,绕到她身后,弯下腰取后方书架上的另一册资料。
林微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觉得有微风拂过肩侧——是他的动作太近,衣料掠过了她的后颈。
她不经意抬眼。
便看见了那条自他领口滑出的琥珀石项链,正悬在两人之间。
它的色泽并非常见的暖金,而是一种深沉的血红,仿佛封存着某种炽热的记忆。
在沉思室温和的灯光下,那颗琥珀泛出莹润微光,里面赫然是一只静静悬停的萤火虫。
她怔了怔,眼神不自觉被那一抹光吸引。
林微抬起手,将那枚吊坠轻轻捧在掌心。
“……萤火虫诶。”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梦里。
她曾在M22的生物课上学到这种生物——那是泰拉早期生态系统的一环,如今早己灭绝于现实。
可此刻,它近在眼前,近得像是一个无法言说的梦。
她将那枚琥珀石举到眼前,对着光缓缓转动。那只小小的萤火虫仿佛沉睡的星辰,在血色琥珀中浮动着微光。
阿克斯察觉她目光落处,微微低头,却在下一秒,被她眼中那片光牢牢吸住。
她的眼睛安静而澄澈,专注地看着那枚琥珀,就像第一次看见星辰的孩子。
他忽然觉得,那里面装着的不只是光。
他喉头微动,胸腔仿佛被什么轻轻一击。那一刻,他有种错觉——比起吊坠,更像是她的眼睛里,藏着更夺目的琥珀石。
林微察觉他的注视,微微抬头,视线恰好与他对上。
她还捧着那枚吊坠,眼神却闪过一丝慌乱。被他目光一攫,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时间像被凝固在那颗琥珀中,静止了一瞬。
阿克斯忽然抬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掌心轻轻覆上她的眼睛。
林微愣了一下,却并没有躲开。
她睫毛轻扫他的掌心,像柔软的小羽毛,一下一下拨动着什么。
“……别这样看我。”
他压低声音,像是自语,又像是克制的请求。
他的目光悄然下移,落在她微张的唇瓣上。
那一抹红润未语,似还沉在先前的情绪中,带着一点不自知的诱惑。
他呼吸一顿,情不自禁地,缓缓倾身靠近——
“哐当”——
一声物品坠地的响动,突兀而清脆。
阿克斯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骤然后退半步,飞快移开手,恢复了那副温雅克制的模样,只有微微凌乱的呼吸泄露了片刻失控。
林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手中一松,吊坠轻晃着滑落,琥珀折射出一束血红色的光。
她循声望去——
门边立着一道身影。
光斜斜打在他半张脸上,眼神冷得像极夜的冰。
是里昂。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解释。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很久,很久。
像冰层下结着锋刃的沉寂。
林微心头莫名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阿克斯缓缓抬眼与他对视,眼底风雪翻涌,一言不发。
里昂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空气仿佛被抽离。
最终,里昂缓缓走到林微身侧,垂眸低声道:“私人沉思室,有事找你。”
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临走前,他脚步一顿,又回过头来。
那一眼,平静至极,却让人莫名发寒。
“林微。”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一根钉子,咚地一下落进她心里。
林微怔住,抬头看他。
不知为何,那一声轻唤,让她心口一凉,仿佛被冰水浇了一瓢。
沉思室的门缓缓合上,里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带走了空气里那一瞬间凝结的压迫感。
林微望着那扇门,神情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阿克斯却己轻轻转过身,伸手握住那枚琥珀吊坠。
他拇指在光滑的石面上轻轻一抹,像在抹去什么残留的温度。
良久,他抬手,将项链收进衣领里,重新坐回原位。
他动作一如往常地稳重,甚至比方才更显从容。但林微却察觉到,他坐得离她远了一些。
他没看她的眼睛,只是低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该休息了。”语气依旧温和,只是语尾收得更紧。
林微看着他,那张向来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唯独眼中那道光,仿佛比刚才暗了一些。
“我送你回去。”他说着,己站起身,姿态得体,像是在执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任务。
可林微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那种疏离不是冷漠,而是小心翼翼地收敛。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压进风平浪静的表象里,连余温都不愿意留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跟在他身后。
沉思室的灯光被阿克斯熄灭,门“啪”的一声合上,黑暗中,那一点无法言喻的情绪,就这么被他亲手关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