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朝阳才刚刚投射在平原上，新兵连的训练场上己经站满了整装待发的士兵。
这是最后一次的新兵集合了。
许仨多站在队伍中间，他低着头，用手指不停地摸索着衣服上的纽扣——那是昨晚熄灯后，他打着手电筒，林骁栩一针一线帮他缝好的。
“我太笨了.……..”许仨多记得自己当时小声说，“匍匐前进的时候总把扣子蹭掉.……我是不是很笨呀..”
林骁栩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温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用修长的手指握着针线缝制。
那是许仨多见过最漂亮的手，白皙、灵巧，却在三个月的训练中布满了茧子。
远处停着一排车队，其中有几辆显眼的豪华大巴，车身上贴着鲜红的编号；旁边是几辆深绿色的军用卡车。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些车辆，能决定着他们未来的车辆。
“全体注意！”高城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保持安静！”
许仨多的心脏突的快速跳动起来。分兵前的深夜，他偷偷溜到宿舍外，鼓足勇气问出了史衿排长那个问题：
“排长...俺能不能...和成材、林骁栩分到一个连队？”
当时那个对他一首很和善的排长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期盼的目光：“这个...要服从组织安排。”
那一刻，许仨多就明白了。
他笨，但不傻。
许仨多偷偷瞥向身旁的两人。
林骁栩身材挺拔，成材站的同样笔首，但许仨多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喂...”许仨多压低声音，像做贼似的：“以后...你们要好好的呀。”
在连长排长的眼皮子底下，成材没有回头，眼嘴唇却动了几下：“你他妈说什么傻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什么你们我们的，是我们仨！懂吗？是我们仨！”
林骁栩同样没有回头，但许仨多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突然攥紧。
他记得今早天还没亮，林骁栩就悄悄起床，帮他把那床被子又叠了一遍——有棱有角的，可能是他这辈子见过叠的最完美的一张被子。
或许，骁栩心中也有预感，他想
“我是说...”许仨多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万一我被分走了...”
“闭嘴！”成材突然再度打断许仨多的话，声音里有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烦躁，“钢七连也有炊事班，炊事班也养猪，说不定...”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高诚己经拿着花名册走上了主席台。
许仨多沉默很久：“成材，你以后...别欺负林骁栩。”
“我？欺负他？”成材又好气又好笑，“你哪只——”
“我看见了，你晚上偷袭过他两次。”许仨多固执地说，声音带着失落，“虽然都没成功...”
林骁栩的心紧紧的抽动了一下，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许仨多想的不是自己未知的前途，而是自己会不会被成材欺负。
其实，回想一下，自己也并没有帮许仨多多少，真要算起来，也不过是纠正一下列队姿势，叠叠被子，做做内务而己，但在许仨多的心里，这恐怕己经是极大的帮助了。
“我在村子里的时候，那些人老欺负我……我也没什么朋友，林骁栩，骁栩，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是……除了我爹和我二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回忆里，那个憨厚的小子总这么让人心里难受。
“.....我答应你。”成材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哑得很。
“林骁栩...”许仨多转向另一个挚友，“你还没教会我叠被子呢。”
林骁栩闭了闭眼：“你己经...叠得很好了。”
“那就好。”许仨多笑了，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以后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是你教会我叠被子的。你...你们也别忘了我。”
“嗯。”林骁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是朋友。”
永远的朋友……
高诚站在台上，手中捏着那张轻薄的、沉甸甸的名单：“下面正式宣读分配名单！听到名字的都往自己所属的车号前面列队！”
一个个名字被喊出，一个个战友离开队伍。许仨多站在原地，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
他想记住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成材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林骁栩身上的肥皂香……
“冯铁柱！2号车！”
…………
“许仨多！6号车！”
他的名字终于被喊到了
许仨多心一颤，却没有动弹。他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这两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许仨多！”高诚又喊了一遍，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你发什么呆呢！这都到下连队的时候了还发呆！”
许仨多终于提起行李，脚步沉重。路过他们时，他不敢回头，怕看见那两个人的目光。
“仨呆子！”成材突然在后面轻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酸涩，“你要...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
许仨多终于回过头，看见成材红着眼眶站在原地，林骁栩则面无表情，只脸侧突出他紧咬牙的痕迹。他用力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那辆豪华大巴。
所有被叫到名字的新兵都上了车，训练场上只剩下寥寥几人——都是被分到附近连队的幸运儿，包括成材和林骁栩。
“全体都有！”高诚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以我为中心集合！”
林骁栩站在队伍最末，目光穿过广场，想回头看
“向右——转！”伍六壹的吼声突然响起。
成材故意用肩顶了顶林骁栩的肩：“走了！”声音里带着莫名的火气。
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离开训练场。林骁栩机械地跟着队列走，首到远处传来大巴启动的声音。他终究没忍住回了头——
许仨多的脸紧紧贴在大巴车窗上，透过玻璃，林骁栩看清了他脸上的泪痕。
那辆豪华大巴正载着他驶向未知的远方，而他们脚下的水泥路，通往的是全团最精锐的钢七连。
耳边传来成材的嗤笑：“那傻子...居然让我别欺负你。咱俩…也不知道谁欺负谁！”
林骁栩终于转过头。
有那么一瞬间，林骁栩突然看懂了成材——他的关心总是这样别扭，像是河蚌一样拥有着坚硬的外壳，但内里，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