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进去看看吗?”伍六壹看着书房的两姐弟,既担心又犹豫。
他想过去安慰,可是那里面还有一个女孩儿呢,要让史衿知道了,肯定得给他写好几封信寄过来,别以为史衿大度就做不出来这种事。
高诚靠在书房门框上,没有进去打扰。
他看着林骁栩崩溃的背影,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他看到了图纸上的“北斗”,也听到了伍六壹的话。
他没有说教,只是等林骁栩的情绪稍缓,才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哭完了?哭完了就好好想想!你爹妈给你留的东西,不是让你抱着哭死的!”
高诚冷哼一声
“你爹琢磨的是让所有的军人都不迷失方向。你妈给你留的方向是心里的牵挂!你呢?你把这‘牵挂’丢哪儿去了?丢在梦里的那场仗里了?还是丢在怕自己变成疯子的怂样儿里了?”
伍六壹眉头一皱,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被高诚一把甩开!
高诚目光如炬,紧盯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林骁栩,看看你身边!你的父母!伍六壹!还有陪着你掉眼泪的堂姐!还有许仨多跟成材那些个惦惦…记你的傻子!”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
“还有我!我…我我们不是你的牵挂?钢七连、A大队,不是你的牵挂?你大伯把你托付给给…给这身军装,这身军装就是你的牵挂!你到底在怕什么?怕自己?还是怕辜负了这些把你记在心里的人?!”
高诚的话像重锤,一下又一下砸在林骁栩混乱的心防上。
“牵挂”的概念从未如此清晰而具体。
他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是完全的绝望,而是掺杂着巨大的迷茫和一丝被点醒的震动。
他看着面目严肃的高诚,看着满眼担忧的伍六壹,看着泪眼朦胧的林晓芸,又低头看看图纸和记录本。
那是许多种沉甸甸的情绪混在一起的复杂感。
夜幕低垂。
林晓芸被高诚送回了学校,她今天出来是受高诚所托请了假的,记录本送到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伍六壹留在这里陪着林骁栩,两人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丁点的交流。
林骁栩缓步来到了家属院后面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小训练场。
这里曾是父亲带他玩耍的地方,单杠锈迹斑斑,沙坑边缘长满了杂草。
他站在沙坑中央,仰头望着稀疏的星子,白天汹涌的情绪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空茫。
“打算在这儿站成一块儿石头?”伍六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最好躲一辈子?”
他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沙坑边,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硬朗。
林骁栩没回头,声音干涩:“没躲。”
“你骗鬼呢,”伍六壹跳进沙坑,沙子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一把拽过林骁栩的肩膀,逼他面对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从A大队回来之后就跟个丢了魂儿似的!”
伍六壹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儿,既痛心又愤懑。
“你跟营长说你的梦里有我们,你怕分不清,你倒是说说看,我在你的梦里是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骁栩看着他坚毅的脸,他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对伍六壹,对他,都是一种残忍。
可伍六壹的表情却告诉他,他必须得到这个答案不可。
“你…是白狼,是…东北人,”林骁栩的眼神逐渐偏远,“你最爱吃铁锅炖,最讨厌别人傻笑,最喜欢跟人练摔跤,尤其爱找我陪你一起练……你……你倒在了我面前……”他看着那张与白狼一样的脸,不愿意说出“死”那个字,像是这样就能减少一些不安。
伍六壹刚开始还能镇静的听着,可听到最后,他的下颌线逐渐紧绷。
“我不是白狼!”
伍六壹怒了
“林骁栩!我是伍六壹,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着我!我出生在河南洛阳上榕树!我不是东北人!我不爱吃铁锅炖!我愿意看别人傻笑!我不爱跟别人摔跤!也不会专门找你练摔跤!我!”
伍六壹气急了,额头的青筋都浮了出来“我,我永远也不会倒在你面前!”
喊到最后,己经声嘶力竭!
“他们只是一个梦!”
伍六壹只想把自己和他梦中的那个人切割开。
这句话一出,林骁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压抑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他猛地推开伍六壹,带着积压己久的愤怒、委屈和无处宣泄的痛苦,
“他们不是梦!他们是小虎!是孤狼!是白狼!是队长!他们死了!死在我眼前!我救不了他们!一个都救不了!”
他的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可悲!也幸好这里己经是一处荒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伍六壹反应极快,在林骁栩猛的推来时伸手格挡,反击。
不知怎的就撕打了起来。
两人都不是花架子,一来一去都带着风,他们在沙地上翻滚、扭打、喘息、怒吼。
“可那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情绪宣泄。沙子灌进领口,迷了眼睛,汗水混着不知是谁的血淌下来,化成一道蜿蜒的红线。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那种感觉!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看着你们为了掩护我……”林骁栩的声音破碎在又一次击打中。
“我是不懂你梦里都看见了什么!我也懂不了那种感觉!”
伍六壹瞅准空挡,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气喘吁吁,眼神却坚定异常,
“我就懂现在!懂你林骁栩是我伍六壹最好的朋友!懂你现在这副熊样对不起你爹妈给你起的名字!对不起这身军装!更对不起那些把你当兄弟、等着你回去的人!”
他低吼着,眼泪砸在林骁栩脸上,炙热滚烫。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怕?我也怕!我害怕七连解散!可它还是解散了!”
伍六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哽咽的喉咙,“林骁栩,你知道吗,我害怕不知道哪一天就被通知复员!害怕老A没有下一次选拔!也害怕我们再没有共同战斗的机会!可害怕就能躲吗?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就安全了?就能不伤害人了?永远不可能!”
林骁栩瘫在地上,早在伍六壹落泪的时候,他紧扣在对方胳膊上的手就松开了。
他不知道伍六壹有这么多的……负面的……情绪,这是他不曾窥见的另一面。
就在两人僵持喘息之际,一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束打了过来,照亮了沙坑里狼狈不堪的两人。
高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训练场边缘,手里拿着手电筒,脸色铁青,不知什么时候他己经送完人回来了。
高诚没有呵斥,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