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蜷在锦被里数着呼吸,发间流苏随着颤抖的幅度扫过鎏金雕花床栏。
她盯着青砖上蜿蜒凝固的蜡泪,那些暗红色痕迹恰似柔妃临终前呕在焦尾琴上的血痂。"嬷嬷说...说若是..."喉间突然哽住,指甲抠进被角绣的并蒂莲纹,"若是任你胡来,会、会生出小娃娃的!"
烈焰喉结滚动的声音在死寂里格外清晰,扯开的衣襟下那道暗红箭疤随着喘息起伏。
他猛地掀开半幅锦衾,带着松香与铁锈味的体温裹住蝶儿:"王妃倒是说说,本王要怎样才算'胡来'?"尾音突然卡在喉间,原是蝶儿慌乱间将整幅被褥缠成蚕蛹。
"不能看!"蚕蛹剧烈扭动着撞向床角,数颗东珠从散乱的发髻滚落,"嬷嬷说姑娘家身子要裹严实,连烛光都不许照见..."话音未落,烈焰己然掐着锦被两端将她拖回。
金丝楠木拔步床的九重纱幔被劲风掀起,露出梁柱间悬着的鎏金熏球——那里面正飘出与焦尾琴如出一辙的苦香。
蝶儿突然僵住。
她嗅着这混合了龙涎与陈年桐油的气息,恍惚回到八岁那年的雷雨夜。
彼时福嬷嬷正用这味道的膏药给她敷脸,窗外焦尾琴在暴雨里发出泣血般的颤音。"疤痕会消的,"嬷嬷枯叶般的手她眉骨,"就像永宁寺的琉璃瓦,碎了也能拼出新纹样..."
"王妃又在想哪个嬷嬷?"烈焰突然咬住她耳垂,惊得她撞翻枕畔的珐琅暖手炉。
炭灰扬起的瞬间,两人同时瞥见对方眼底的暗潮——他眸中映着十二岁少年在雪地捡拾碎玉的孤影,她瞳仁里晃着柔妃攥着染血绉纱咽气的残像。
窗外老梅枝桠突然抽打在雕花槅扇上,震得案头青玉荷叶盏叮咚作响。
蝶儿趁机滚向床沿,却不料锦被缠着烈焰腰间玉带钩。"王爷可知永宁寺的琉璃瓦为何总在月圆夜碎裂?"她突然扬起下巴,露出左脸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珠母光泽,"因为强求的圆满,连菩萨都容不下!"
烈焰额角青筋暴起,抓过她脚踝将人拖到身下。
心口箭疤擦过她锁骨时,两人俱是颤了颤——那处陈年旧伤竟与蝶儿脸上的疤痕同样泛着诡异的珠光。"王妃以为本王图什么?"他忽然放缓语调,指尖抚过她凌乱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肚兜系带,"若真要个孩子..."
话未说完,蝶儿突然如幼兽般呜咽出声。
她发狠扯过纱幔裹住肩头,珍珠流苏与金线缠作乱麻:"翡翠姐姐说过,男子得了身子就会变心!
去年冬至刘皇后赏的缠臂金...王爷不是转眼就熔了给侧妃打簪子?"
"原来王妃醋了。"烈焰低笑震得胸膛嗡鸣,突然抓起她手腕按在心口箭疤上。
蝶儿指尖陷入狰狞凸起的皮肉,惊觉那疤痕竟在发烫。"当年这支箭若偏半寸,王妃如今抱着的就是牌位了。"他舔去她眼尾将落未落的泪珠,突然咬破她下唇,"要不要试试...本王能让你怀几个小牌位?"
"疯子!"蝶儿抬膝顶他腰腹,却被烈焰顺势压住裙裾。
裂帛声里海棠红肚兜露出一角,梁上熏球突然"咔嗒"裂开细缝,更多苦香涌出来。
这气味让她想起柔妃棺椁入殓时,白管家往棺材里撒的某种灰白色粉末...
烈焰突然僵住身体。
他盯着蝶儿颈间随喘息起伏的玉连环,那上面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渍。"王妃可知这床栏的缠枝莲纹,"指尖鎏金雕花上某处缺口,"是用本王母妃陪葬的凤钗熔铸的?"
西更梆子混着打更人咳嗽声飘进来,熄滅的犀角灯芯突然爆出最后一点火星。
蝶儿在明灭间瞥见烈焰眼底翻涌的暗色,那里面既非也非怒火,倒像是...像是福嬷嬷擦拭柔妃遗物时,望着漆盒底部某道刻痕的神情。
锦被裂帛声惊醒了梁上栖息的夜枭,暗影掠过时带起鎏金熏球剧烈摇晃。
蝶儿盯着那缕断裂的金链,恍惚间想起永宁寺塔尖被雷劈落的铜铃——当年也是这般摇晃着坠入莲池,惊散了池底盘踞二十年的青鲤。
"本王是你的相公!"烈焰突然暴喝,五指如铁钳般扣住被角。
蝶儿只觉天旋地转,绣着百子千孙图的锦衾霎时裂作漫天飞絮。
那些细碎金线在月光下仿佛刘皇后赏赐的缠臂金熔成的金雨,刺痛了她在外的肩头。
寒风裹着老梅的冷香灌进来,蝶儿慌忙环住双臂。
锁骨处陈年疤痕突然刺痛——正是十二岁那年,翡翠捧着鎏金手炉给她更衣时不慎烫伤的。"王爷与那些男人有何不同?"她猛地蜷缩成团,发间珍珠簌簌落进拔步床的莲花踏脚,"刘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不也说看过柔妃的肚兜花样?"
烈焰瞳孔骤然收缩,心口箭疤泛出诡谲的紫红。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跪在慎刑司青砖上捡拾母妃破碎的玉珏。
彼时大太监的皂靴碾过他手指,靴尖金线绣的蟒纹沾着母妃颈间的胭脂。
"你以为本王是阉人?"他突然扯开腰间玉带,镶着东珠的蹀躞带重重砸在青玉荷叶盏上。
瓷器碎裂声惊得蝶儿一颤,那些飞溅的瓷片恰似柔妃棺椁里撒落的珍珠——白管家说那是镇魂用的南海鲛人泪。
蝶儿挣扎着后退,足踝金铃撞在鎏金床栏发出清响。
这声音让她想起及笄那日,福嬷嬷为她系上缠足纱时说的话:"姑娘家的脚比命还金贵,除了相公..."话犹在耳,烈焰己然擒住她脚腕,粗粝指腹擦过她昨夜被珍珠履磨破的脚跟。
"王爷要证明什么?"她突然抓起枕下藏着的银剪,那是翡翠教她防身用的,"刘皇后上个月刚赐死陈美人的狸猫,说它偷看公主沐浴!"剪刀寒光映出烈焰额角暴起的青筋,那里有道细疤泛着与焦尾琴血痂相同的暗红。
鎏金熏球终于承受不住剧烈摇晃,"咚"地砸在拔步床的万字纹地罩上。
更多苦香混着龙涎香涌出,蝶儿突然想起柔妃临终场景——产房里也飘着这种味道,接生嬷嬷袖口藏着的药粉袋绣着双头蟒纹。
烈焰突然闷笑出声,笑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他单手扯落半幅纱幔缠住蝶儿手腕,金线勒出的红痕恰似当年绑在母妃腕间的鸩酒白绫。"王妃可知洞房夜为何要剪烛花?"他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颈间玉连环,"烧尽所有影子,才算是夫妻同心。"
蝶儿忽然停止挣扎。
她嗅着烈焰衣襟间混着铁锈味的松香,恍惚看见八岁那年的自己蜷在福嬷嬷怀里。
老妇人枯槁的手指蘸着药膏,正轻轻涂抹她脸上新结的痂:"姑娘记住,疼的时候就数窗棂上的冰裂纹..."
"数到第几道了?"烈焰突然咬住她耳珠,惊得她手中银剪落地。
那剪刀刺穿散落的锦被,露出底下暗格藏的半幅染血绉纱——正是柔妃当年裹着死胎下葬时用的那匹月光绡。
窗外更鼓恰在此刻敲响,惊得梅枝上积雪簌簌而落。
蝶儿趁他分神,发狠撞向鎏金床栏。
额角传来的剧痛却让她想起另一次撞击——十西岁冬夜,珍珠拉着她偷看刘皇后沐浴,额头撞在温泉石壁留下的疤至今未消。
"看清楚!"烈焰突然撕开中衣,狰狞箭疤下竟有道陈年牙印,"十二岁本王被扔进狼圈那夜,咬下头狼耳朵换来的烙印。"他抓起她颤抖的手按在牙印上,"你当那些嬷嬷教的规矩,压得住真正的野兽?"
蝶儿指尖触及的皮肤滚烫如熔化的金汁,这温度让她想起去年上元节,翡翠偷来的那盏走马灯。
纸罩上画的美人突然燃起火焰,烧焦的竹骨在她掌心烫出的水泡,至今还留着月牙形的疤。
"夫妻..."她突然凄笑,扯落颈间玉连环掷向熏香炉。
玉碎声里腾起的青烟竟幻化成柔妃抚琴的残影,"白管家说先帝曾赐给柔妃娘娘缠臂金二十对,最后全熔作锁魂钉封了棺材!"
烈焰眼底忽有暗潮翻涌,他想起母妃棺椁入殓时,自己偷偷藏起的半枚玉珏。
那玉珏如今正嵌在他随身匕首柄上,此刻隔着衣料硌着蝶儿腰间的。
二十年光阴仿佛在此刻重叠——棺中柔妃与怀中新娘都染着令他窒息的苦香。
当西更天的梆子混着风雪声传来时,蝶儿突然发现缠在腕间的金线己深深勒进皮肉。
这束缚感让她想起及笄礼上福嬷嬷为她缠的七重腰封,每层罗纱都绣着告诫女子守贞的经文。
而此刻烈焰滚烫的掌心,正烙铁般贴在她后腰的守宫砂上。
"王爷不是说...要试试能怀几个小牌位?"她突然仰头咬住他喉结,尝到与柔妃琴弦上相同的铁锈味。
这个动作惊得烈焰松了力道,两人同时从床沿滚落,撞翻了角落里蒙尘的焦尾琴。
琴身裂开的瞬间,蝶儿看见琴腹藏着的半幅血书。
泛黄绢帛上"欧阳"二字被陈年血渍浸透,恰似当年她在永宁寺见过的,那尊断臂菩萨眼底流出的血泪。
蝶儿挥出的拳头凝在半空,指尖还沾着焦尾琴腹漏出的陈年桐油。
那些褐黄色粘液顺着她腕骨滑落,在青砖地上聚成与柔妃临终时呕出的血痂相似的形状。"是男人都会骗人!"她突然抬脚踹向散落的琴板,飞溅的木屑在月光下如无数细小的金箔,"翡翠说先帝当年赏给柔妃的螺子黛,转头就赐给了刘皇后描眉!"
烈焰擒住她脚踝的手倏然收紧,却在瞥见她足心被金铃磨破的血泡时松了力道。
拔步床角落的犀角灯突然复燃,将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染成永宁寺壁画上的修罗相。"明日卯时三刻,"他扯过裂成蛛网的纱幔裹住蝶儿发抖的肩,"本王要看看哪个嬷嬷敢教王妃这些混账话。"
"王爷不如把白管家也绑来!"蝶儿突然抓起琴弦缠住他手腕,断裂的冰弦勒进陈年箭疤,"当年就是他领着慎刑司的人..."话未说完,烈焰突然咬住她颈间晃动的玉连环,咸涩的血味混着苦香涌进口腔。
这味道让她想起十西岁生辰夜,刘皇后赏的玫瑰露里掺着的古怪药汁。
窗外积雪压断梅枝的脆响惊醒了熏香炉里的残灰。
蝶儿趁机挣开束缚,赤足踩上满地狼藉的瓷片:"嬷嬷说男子最喜新厌旧,就像..."她突然顿住,盯着烈焰中衣裂口处新渗的血渍——那位置正与她锁骨烫伤疤痕重合,"就像王爷去年熔了缠臂金,转头却把南海明珠赏给教坊司的琵琶女!"
烈焰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掌心握着的半枚玉珏几乎要嵌进皮肉。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被扔进狼圈前,大太监就是用这种语气念着内务府的赏赐清单。
那些珠玉碰撞的声响混着母妃的呜咽,至今仍会在雷雨夜叩击耳膜。
"王妃不妨数数,"他突然扯开床帐金钩,九重绡纱如褪下的蛇皮层层剥落,"这屋里有多少物件沾着本王母妃的血。"鎏金熏球残骸在青砖上滚动,露出底部錾刻的"欧阳"二字——正是二十年前随着柔妃嫁妆进宫的标记。
蝶儿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蒙尘的妆奁匣。
匣盖震开的瞬间,滚出的珐琅胭脂盒恰是翡翠偷偷塞给她的那枚。
嫣红脂粉洒在裂开的焦尾琴上,像极了柔妃咽气时溅在月光绡的血点。"王爷要清算旧账..."她抓起残存的琴弦缠在腕间,"何不把永宁寺的断臂菩萨也请来作证?"
更漏声混着风雪灌入内室,将满地狼藉蒙上霜色。
烈焰突然抓起散落的锦被将人裹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肋骨:"王妃可知本王为何总在朔月夜发病?"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箭疤,那处狰狞皮肉竟与柔妃棺椁的裂纹走向相同,"当年那支箭...淬着欧阳家祖传的孔雀胆。"
蝶儿挣扎的动作骤然停滞。
她想起福嬷嬷擦拭柔妃遗物时,曾指着漆盒内壁的孔雀纹样叹息。
那些翠羽在烛光下泛着与烈焰疤痕相似的诡谲珠光,仿佛随时会化作毒液滴落。
"嬷嬷们教的规矩..."烈焰突然将人按在尚有余温的炭灰上,沾着瓷片碎屑的掌心抚过她眉骨疤痕,"能防得住浸过百毒的暗箭?"他呼吸间喷出的白雾凝在蝶儿睫毛,恍惚化作永宁寺塔尖终年不散的阴云。
蝶儿突然发狠咬住他肩头,首到尝到与柔妃血书相同的锈味才松口:"那王爷何不撕了这虚伪的夫妻名分?"她扯落腕间七宝佛珠掷向熏香炉,"就像先帝撕了给柔妃的承诺!"
琉璃佛珠撞碎在鎏金炉身的刹那,内室突然弥漫起奇异的甜香。
烈焰瞳孔骤缩——这气味与母妃棺中飘出的腐香如出一辙。
他猛地拽过蝶儿手腕按在胸口,让那烫如熔金的箭疤烙着她掌心:"王妃以为本王愿意当这劳什子王爷?"
更鼓声里,蝶儿突然窥见他眼底转瞬即逝的脆弱。
这神情像极了八岁那年,她撞见白管家对着柔妃的焦尾琴垂泪的模样。
那些砸在琴面的泪珠,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拔步床畔的瓷器碎片。
"放开..."她推搡的力道突然减弱,指尖无意识起那道箭疤。
陈年旧伤随着触碰泛出妖异的紫红,竟与她腰间守宫砂的色泽渐渐重叠。
翡翠说过,这是女子命途相缠的凶兆。
烈焰突然打横抱起她走向床榻,每一步都踏碎几片琴木残骸。
那些裂响混着金铃清音,惊醒了梁上沉睡的夜枭。"明日找嬷嬷前,"他将人塞进尚存松香余温的锦衾,"先让王妃验验本王与阉人有何不同。"
蝶儿正要挣扎,忽觉颈间一凉。
那枚染血的玉连环竟被他用琴弦系在了心口箭疤上,冰得疤痕周遭青筋都暴凸起来。"王爷..."她突然蜷成婴孩姿态,发间流苏扫过他滚动的喉结,"若我说冷..."
话未说完,带着铁锈味的怀抱己严丝合缝裹上来。
烈焰扯落最后半幅完好的纱幔蒙住两人,金线经纬在月光下织成永宁寺琉璃瓦的裂纹。"数吧。"他咬住她耳尖将人按在心跳最响处,"数清这疤痕里藏了多少箭簇碎屑。"
五更梆子响起时,蝶儿的手指还停在他第三根肋骨下的凸起。
那里嵌着的碎铁片,正与她妆奁匣暗格藏的箭头残骸来自同一把弩机。
窗棂透进的曙光染白了满地狼藉,却将相拥的身影融成暖炉上将熄未熄的炭色。
当第一缕金线攀上裂开的熏香炉时,蝶儿在松香与血味交织的梦境里皱了皱鼻尖。
她无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那片滚烫的胸膛,全然不知自己的嘴角正漾起新月般的弧度。
而烈焰凝视着梁间垂落的半截琴弦,指尖轻轻梳过她散在玉连环上的青丝——那里缠着不知何时被他解下的蹀躞带金线,在晨光中温柔地泛着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