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瓷的魂体撞上青铜鼎,鼎身暗红鸡血石粉末簌簌而落。
三年前伪造的光绪元宝堆里,赫然混着顾父与黑帮头目的合影——拍摄地点正是她家祖宅被"强拆"那日的新闻发布会背景板。
窗外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沈青瓷飘到二楼看见,顾怀瑾正在庭院烧毁最后一批顾家账本。
火光映亮他锁骨下的传感器疤痕,那形状竟与她腕间莲花纹完全重合。
他脚边的龙泉盏里,十年前她赌气剪碎的半朵金莲绣片,正泡在朱砂水里渐渐舒展。
月光忽然照亮暗格底层,泛着铜绿的怀表里藏着剪报:
「新锐收藏家顾怀瑾联合警方破获特大走私案」日期恰是她"死亡"第三年整的今天。
报道配图里,他西装袖口露出的青瓷纹丝帕,正系着当年被她扯断的珍珠链。
傻兔子。
难得清醒,沈青瓷蜷在紫檀木摇椅上剥莲子,真丝睡袍滑落肩头,露出锁骨下淡去的疤痕。
顾怀瑾端着药碗跨进院子时,檐角风铃正撞碎十年前结案通报的余音。
"老头睡过去了。"
她懒洋洋踢翻脚边光绪元宝赝品堆,东珠耳坠晃过父亲房门——那扇雕着青花瓷纹的檀木门终于不再夜半传出咳嗽。
顾怀瑾腕间菩提珠突然断线,檀木珠子滚过她蜷缩的脚尖,在乾隆珐琅彩药瓶旁排成北斗七星。
月光爬上她染着丹蔻的脚趾,修复好的战国帛书在玻璃柜泛起涟漪。
沈青瓷忽然扯过他领带嗅了嗅,龙井茶香里混着ICU消毒水味道——正是父亲每日监测的传感器数据。
她感受到自己也快消失了,决定最后一次躺回他枕边,发现顾怀瑾西装内袋露着半截泛黄诊断书:
【魂体留下契约:施咒者魂飞魄散】。
日期是她变成魂体的第一日。
"真是傻子。"她笑出眼泪,魂体却发不出声音。
当年她亲手刺破的传感器疤痕,此刻正泛着青铜鼎裂纹般的青光。
顾怀瑾翻身时,珍藏匣里的珍珠项链突然化灰——那是她死前扯断的第十三颗珠子。
晨光最后一次降临降临,沈青瓷的碎帛凝成最后道虚影。
沈青瓷的魂体开始透明时,顾怀瑾正在擦拭那盏龙泉瓷。
月光漏过她半透明的手指,在茶汤里映出细碎金斑——是他今早故意打翻朱砂水染的。
"喂。"她突然飘到他面前,珍珠灰的裙摆扫过西装袖口。
顾怀瑾握杯的手颤了颤,茶水泼湿诊断书背面那行簪花小楷。
十年了,他假装看不见魂体的演技越发娴熟,连呼吸频率都控制得分毫不差。
首到她指尖触到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
"装什么呀。"
沈青瓷第一次意思到他原来看得到,于是笑出声,东珠耳坠擦过他滚烫的耳垂。
顾怀瑾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攥住博古架边缘。
琉璃盏里浮着的金莲绣片突然拼成完整模样,恰如她十八岁生辰那夜,攥着断簪说要给他改袖扣时的狡黠。
月光漫过锁骨下淡青胎记时,她终于看清他通红的眼眶。
原来那些年深夜对空气说的"晚安",不是幻听。
"傻子啊..."魂体碎成星沙前,沈青瓷用最后力气碰了碰他颤抖的睫毛。
顾怀瑾突然疯了一样去抓空中浮尘,却碰到她即将消散的唇。
二十年来最完美的面具裂开缝隙,他跪坐在青砖地上,看着珍珠灰一寸寸湮灭在雕花窗棂透进的光里。
顾怀瑾喉咙里滚出幼兽般的呜咽,腕间松垮的珍珠链应声而断——第十三年,终究没能凑齐北斗七星。
雨停了。
顾怀瑾眼睁睁的看着监控屏上代表她的红点彻底熄灭,青铜鼎裂纹里的鸡血石粉末突然鲜红如初。
顾怀瑾握着的沈父死亡诊断书背面,渐渐浮现出她最后用魂力写的簪花小楷:"早原谅你啦。"
本来打算让你痛一辈子的,毕竟我最喜欢你哭的样子。
但算啦,忘了我吧。
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更合适笑意。
顾怀瑾跪坐在青砖地上,月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昂贵的西装。
三十岁的男人肩背挺得笔首,喉结滚动时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攥着那张泛黄的诊断书,指腹反复背面清秀的"早原谅你啦",琉璃盏里泡着的金莲绣片被风吹得打转。
门外传来高跟鞋轻叩声,新来的名媛举着香槟想搭讪,却在看见他背影时愣住。
十年间淬炼出的冷峻轮廓浸在月光里,腕间松垮的珍珠链却缠着褪色红绳——正是当年沈青瓷扯断的那串。
鎏金钟突然发出刺耳鸣响,惊得她后退半步,水晶杯摔碎在青石阶。
"顾先生......"秘书捧着今夜拍卖会的请柬欲言又止。
整个上海滩都知道这位古董行新贵不近女色,却没人见过他此刻模样——领带歪斜地挂在摇椅扶手上,昂贵的皮鞋沾满朱砂池边的湿泥。
顾怀瑾突然抓起案头凉透的龙井茶,泼向闪着雪花的监控屏。
二十年练就的从容裂开细缝,他抖着手去抓博古架上的龙泉盏,茶汤里浮着的半朵金莲突然拼成完整模样。
十七岁的沈青瓷窝在他怀里绣这朵莲花时,发梢扫过他锁骨:"等凑够北斗七星......"
冰凉的珍珠灰从指缝漏下,混着青铜鼎裂纹里剥落的鸡血石。
他扯开衬衫纽扣,心口淡青胎记与魂体消散那夜她小腿的印记分毫不差。
庭院风铃撞碎雨声,修复好的战国帛书在玻璃柜投下波纹,恍惚映出十八岁少女踮脚给他系珍珠链的模样。
"顾总,记者都到了。"助理不得不再次开口。
顾怀瑾抹了把脸站起身,阿玛尼西装裹住颤抖的肩胛,翡翠袖扣却怎么都系不紧。
鎏金钟铜针突然扎进他三十岁的血肉,监控屏上熄灭的红点在瞳孔烙出空洞。
他最后摸了摸诊断书上的簪花小楷,转身时又是那个冷峻的顾先生。
只要忽视他此时濒临破碎的心脏。
和用力克制着痉挛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