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青石板路上碎成银鳞,柳鸿鹄的指腹还沾着龙脑麝香膏的清苦。
他半跪在假山阴影里,看着少女蜷缩成虾米的脊背——那里正渗出与桃花同色的血珠。
"碎星阁的傀儡丝专挑脊骨下针。"他将药膏抹在玄铁链磨损的缺口,冰凉的青铜面具倒映着潭面未散的七星倒影,"明明低头就能少受些罪。"
落子霖突然抓住他悬着银铃的手腕。
血水顺着虎口滴在柳鸿鹄的夜行衣上,晕开成更深的墨色。"我师父说,杀手低头时露出的后颈..."她染血的睫毛忽闪,像扑火的蝶,"最适合喂蛊虫。"
假山后的梆子声又近了三步。
柳鸿鹄瞥见少女领口若隐若现的玉髓,当中流转的七星纹路竟与潭面星图完全重合。
他突然想起七日前在碎星阁地宫见到的走马灯,那些被傀儡丝悬在半空的尸体,脖颈后都有枚桃花状的血洞。
"你是梅启贤的..."话音未落,落子霖突然将沾血的桃瓣拍在他掌心。
那抹艳色在月光下泛起磷光,分明是噬心蛊幼虫褪下的茧壳。
"嘘——"她沾着血沫的指尖划过柳鸿鹄腕间银铃,叮咚声惊起栖在梅枝的夜枭,"知道为什么选你盗安王府吗?"少女突然绽开梨涡,仿佛此刻淌血的不是自己,"去年清明你在乱葬岗埋了袋梅子干。"
柳鸿鹄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日他确实用梅子换了具女尸怀里的翡翠扳指,却没注意到槐树后吃贡品的小乞丐。
记忆里脏兮兮的脸突然与眼前明眸重合——原来那双接过梅子的手,如今正攥着淬毒的七星镖。
"对不住。"他从怀里掏出油纸包,二十年陈的话梅裹着霜糖,"当年该多给你..."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
落子霖己经叼走颗梅子,尖尖的虎牙咬破糖衣时,溅起的碎渣落在玄铁链的反噬咒上,竟灼出点点青烟。
"十万两黄金。"她突然竖起三根手指,腕间银铃压住了巡夜人的脚步声,"五月初三前偷光安王府的宝贝,分你三成。"染血的罗裙扫过青苔,那些蛰伏在石缝的蛊虫突然躁动起来,"尤其是春婉柔妆匣底层的血玉——那本该是我师兄的买命钱。"
子时的更鼓荡开涟漪。
柳鸿鹄望着少女一瘸一拐的背影,她发间别的桃木簪正落下细碎荧光,像是某种指引傀儡丝走向的星屑。
装梅子的油纸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安王府地窖的密道图——正是那日走马灯里缺失的最后一格。
安子俊的院落浸在沉水香里。
落子霖扶着爬满忍冬的月洞门,瞥见檐角悬着的六角宫灯正映出诡异的卦象。
她故意踩碎廊下新栽的毒箭木幼苗,染血的绣鞋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红线。
"王爷等急了。"春婉柔从紫檀屏风后转出,石榴裙摆扫过落子霖渗血的膝盖,"哟,我们小丫鬟这是掉染缸了?"
落子霖盯着她鬓边新换的累丝金凤簪——那本该插在碎星阁第七任阁主的头骨上。
喉间翻涌的血气突然变成声轻笑:"姐姐的胭脂蹭花了。"她抬手拂过春婉柔的珍珠耳珰,指尖暗藏的七星镖己剐下层银粉,"听说西跨院的井水最养容颜。"
暖阁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春婉柔脸色骤变,匆匆离去时,遗落的帕子被落子霖顺势塞进袖袋——当中裹着的桃花瓣还沾着噬心蛊卵的黏液。
安子俊正在剥一筐冬笋。
玉雕般的手指捏着翡翠刀,嫩黄的笋芯被片成蝉翼般的薄片,堆在冰裂纹瓷碟里宛如金箔。
他脚边跪着两个小厮,正将削下的笋衣按二十八宿的方位排列。
"过来。"王爷没抬眼,刀刃映出落子霖袖口的血渍,"听说你把本王的铜钱阵改成了北斗七星?"
落子霖突然抓起片生笋塞进嘴里。
清甜的汁水冲淡喉间血腥气,她故意将笋片咬得咔嚓作响:"奴婢愚钝,只认得北斗柄指东的时节..."染血的指尖在案几划出暗纹,"比如五月初三,苍龙七宿全现之时。"
安子俊的翡翠刀停在半空。
冰裂纹碟中的笋片突然无风自动,拼出个残缺的"霖"字。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与更漏声重合的刹那,落子霖听见地砖下传来傀儡丝绷紧的铮鸣。
"倒是伶牙俐齿。"王爷突然轻笑,刀尖挑起片近乎透明的笋片,"既如此,明日卯时前把这些笋衣洗净晾晒。"他腕间闪过七星银链的光泽,"记得用西跨院的井水。"
廊下的冰裂纹陶缸盛着半池腥甜井水,落子霖跪坐在青石台前,染血的指甲正将最后一片笋衣浸入水中。
暗红色苔藓攀着井沿蠕动,沾了水汽的蛊虫卵在月光下泛起珍珠母般的光泽。
"酉时三刻了。"春婉柔的绣鞋碾过石缝里挣扎的蜈蚣,金丝缠枝的裙裾扫落竹筛边缘的笋片,"王爷问,这些腌臜东西可洗净了?"
落子霖将滴着红水的竹筛举过头顶,腕间银铃撞出虚弱的清响:"井水寒凉,最宜镇邪。"她故意露出被蛊虫噬咬的腕骨,那处溃烂的皮肉正渗出与笋衣相同的磷光,"只是不知王爷要的,是洗去血气的鲜笋,还是浸透蛊毒的凶器?"
暖阁传来玉珠帘晃动的碎响。
安子俊倚着缠金丝软枕,指尖正把玩春婉柔遗落的桃花帕子。
案几上二十八宿排列的笋衣突然腾起青烟,拼出个残缺的"弑"字。
"听闻苗疆人用三年陈的笋衣养蛊。"翡翠刀尖挑起片半透明的笋衣,安子俊忽然将它贴在春婉柔颈侧,"你说,这浸过西跨院井水的..."冰裂纹瓷碟突然裂开蛛网状细纹,"喂给碎星阁的狗,可会叫得更欢?"
落子霖垂眸盯着自己映在血水中的倒影。
那些漂浮的蛊虫卵正随着卦象变化聚成七星形状,与袖中渗水的桃花帕子产生诡异共鸣。
她忽然想起竹逸风被噬心蛊啃食时,喉间发出的也是这般瓷器龟裂的声响。
"传令厨房。"安子俊突然将整筐笋衣扫落在地,翡翠刀柄不轻不重地敲在落子霖渗血的膝盖上,"今夜全府加菜——雪霞羹配冬笋脍。"他腕间七星链突然绞住春婉柔的金凤簪,"记得盯着他们吃完。"
春婉柔鬓发散乱地应声,累丝金簪在地砖划出凌乱星轨。
落子霖注意到她耳后新添的桃花状血痕,正与自己袖中帕子的水渍形状完美契合。
窗外巡夜人的梆子声漏了一拍,假山深处传来玄铁链摩擦的细响。
"小丫鬟似乎有话要说?"安子俊的蟒纹靴尖挑起落子霖的下颌,七星链的冷光映出她睫毛上将落未落的血珠,"莫非心疼那些要喝洗蛊水的..."
"奴婢在想,"落子霖忽然绽开梨涡,虎牙咬破舌尖将血沫咽回喉咙,"王爷可知冬笋遇热会膨胀三倍?"她染血的指尖在地砖裂缝轻叩,"就像埋在井底的怨骨,吸饱了蛊毒便会..."
檐角的六角宫灯骤然爆出火星。
安子俊的瞳孔映着突然熄灭的烛火,案几上排列成星宿的笋衣竟同时渗出桃花汁液般的血水。
春婉柔的惊叫与井台边蛙鸣同时响起,西跨院方向传来重物坠入深井的闷响。
"好得很。"安子俊突然抚掌大笑,蟒纹袖口扫落满地腥红的笋衣,"明日宴席的压轴菜,就由你亲自呈给碎星阁的贵客。"他转身时腰间玉珏擦过落子霖渗血的虎口,那处伤口突然钻出半截噬心蛊的触须,"毕竟七星连珠的日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