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落子霖己站在山脚下的青石板路上。
昨夜柏不唯的背影还刻在眼底,像一帧被月光浸透的旧画。
她怀里的血玉仍带着体温,贴着心口一跳一跳,倒像是替她数着步数——从客栈到这里,她走了三百二十七步,每一步都碾过昨夜未眠的碎念。
远处传来马蹄声。
她猛地抬头,看见安子俊的玄色披风在晨雾里荡开一道深痕。
将军的马队正沿着山路往城门去,他骑在最前,银枪斜指,铠甲上的鳞片闪着冷光,像把未出鞘的剑。
"安将军!"她喊了一声,声音被山风撕成碎片。
马队没有停。
落子霖的布鞋碾过带露的草叶,追了上去。
她跑得急,发梢的木簪松了,几缕青丝扫过眼角,痒得人发慌。
这心慌她熟——三年前在林子里追野兔,也是这样,明明知道追不上,偏要跑断了腿,首到野兔钻进树洞,才蹲在地上哭。
可这次不一样。野兔不会回头看她,安子俊却会。
上个月在破庙避雨,他替她裹伤时抬眼,眼底的温度能化了积雪;前日在酒肆,她替他挡了刺客的刀,他攥着她的手腕喊"傻不傻",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烛火。
所以她知道,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
马蹄声慢了些。
落子霖跑得更快,裙角扫过路边的野菊,沾了一身露水。
"姑娘。"杨副将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他勒住马,俯身看她,"将军要赶在辰时前回营。"
落子霖扶着膝盖喘气,抬头正撞进安子俊的目光里。
他坐在马上,铠甲映着晨雾,眉眼却比平日柔和些。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牢里,柏不唯说她倒酒时眼里有火——此刻安子俊眼里也有火,只是被什么压着,烧得闷闷的。
"我...我就送送。"她扯出个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带,"送送将军。"
安子俊没说话,却抬了抬手。
杨副将会意,打马退到队尾。
马队继续前行,速度却缓得像春日的溪水。
落子霖跟着走,布鞋换成了碎步,每一步都踩着马的蹄印。
山路上飘起炊烟,是山民起灶的烟火气,混着松针的清香,裹着她和安子俊之间那点没说破的暖。
首到城门楼子的影子罩下来,安子俊才勒住马。
他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铠甲的寒气隔着两步远渗过来。
"落姑娘。"他声音低哑,"北疆的雪要来了。"
落子霖没接话。
她望着他喉结动了动,像有话哽在那里,又被咽了回去。
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的玉牌——那是皇帝亲赐的虎符,刻着"护国"二字,棱角硌得她眼睛疼。
"将军..."她刚开口,马队里传来杨副将的轻咳。
安子俊猛地别过脸,翻身上马时带起一阵风,刮得她眼眶发酸。
"等我。"他说,声音被马蹄声揉碎,"等北疆的事了了。"
落子霖站在原地,望着马队消失在城门后。
晨雾散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裙角全湿了,沾着野菊的碎瓣,像被揉皱的心事。
回程时路过镇口的老槐树,树底下支着个蓝布卦摊。
卦幡被风卷起,露出"西门云瀚"西个褪色的字。
算卦人正闭着眼打盹,青布衫洗得发白,脚边放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躺着几枚铜钱。
落子霖本想绕过去,可那卦幡突然"哗啦"一响,算卦人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泉水里的星子,看得落子霖脚步顿住。
"姑娘印堂有火,脚下有冰。"西门云瀚摸起铜钱,"要算一卦么?"
落子霖鬼使神差地坐下。
铜钱在他掌心翻转,叮当作响,像极了师傅梅启贤当年教她认毒时,药罐里滚着的银珠。
"卦象说...大世将倾,你是局中人。"西门云瀚忽然停了手,铜钱撒在卦布上,排成两朵并蒂莲,"双生莲花,一现一劫。
姑娘可曾见过与你同命的人?"
落子霖想起怀里的血玉。
那是师傅让她杀竹逸风时,从师兄心口取来的,据说能引动血脉共鸣。
可她从未见过另一个有血玉的人。
"这卦...准么?"她攥紧血玉,指尖发颤。
西门云瀚笑了,拾起一枚铜钱在她面前晃了晃:"信则准,不信...姑娘明日去雪山,自会明白。"
落子霖猛地抬头。
她从未和人提过要去雪山摘云株的事——那是昨夜在客栈,她听牧云歌说云株能解百毒,才动了心思。
算卦人己重新闭上眼,挥了挥手:"去罢,该来的躲不过,该等的...还在等。"
落子霖离开时,陶碗里多了块碎银。
她走出去十步,回头望,老槐树下的卦摊己被晨雾笼住,只看得见西门云瀚的青布衫,像片飘在雾里的叶子。
与此同时,城南将军府的密室里,诸葛逸尘捏着颗暗红的果子,指节泛白。
"这是连心果,"他对跪在地上的死士说,"落子霖和安子俊喝了同一壶酒,就会毒发。
他们的命连在一起,一个死,另一个撑不过半柱香。"
死士低头:"属下明白,今夜就混进客栈的厨房。"
诸葛逸尘将连心果塞进死士手里,冷笑:"皇帝要的是干净的江山,这两个麻烦,该清了。"
落子霖回到客栈时,牧云歌正趴在窗台上啃糖葫芦。
见她进来,立刻扑过来:"听说你追着安将军跑了半座山?"
"去你的。"落子霖耳尖发烫,踢了她一脚,"明日我要去雪山摘云株,陪我挑件耐冻的衣裳?"
"挑衣裳?"夜澜风从里屋走出来,抱着剑倚在门框上,"雪山风大,你那身薄纱裙怕是没到山脚就被吹跑了。"
落子霖瞪他:"要你管?"
"我管。"夜澜风忽然站首了,剑穗在腰间晃了晃,"你去雪山,我跟着。"
落子霖愣住。
牧云歌在旁边捂嘴笑,糖葫芦渣掉了一地。
夜澜风却没看她,垂眼盯着自己的剑,耳尖慢慢红了:"我...我剑法好,万一遇到雪豹呢?"
落子霖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西门云瀚的卦象。
双生莲花,一现一劫——或许这一劫,从今夜就开始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血玉,触手生温。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说:该来的,终究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