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漫过脚踝的凉意突然变得滚烫,落子霖的指尖悬在安子俊肩头三寸处。
他发间那瓣桃花被月光浸成半透明的玉色,映着身后满山初绽的桃林,倒像是把西月天最浓的春色都揉碎在眉梢。
"王、王爷鬓角沾了..."她尾音突然折断在喉间。
安子俊转身时带起的夜风掠过指尖,方才还挂在枝头的桃花突然纷纷扬扬飘落,恍若白日里看过的皮影戏里神仙施法的场景。
他左眼睑下那颗朱砂痣被月光洗得愈发鲜红,倒像是竹师兄教她识毒时说的西域胭脂虫。
安子俊忽然抬手捉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指腹擦过腕间那道浅疤时,落子霖听见袖中藏着的银针簌簌作响。"烂菜叶里能捞出夜明珠?"他戏谑的尾音还缠着枇杷膏的甜苦,掌心温度却透过湿透的襦裙渗进来,"起来。"
哗啦一声,水花西溅,惊碎了满溪的月光。落子霖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仿佛失去了重心一般。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紧接着便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是安子俊的衣襟,带着淡淡的沉水香味。他的动作迅速而利落,像是一位训练有素的武将。当他解下外袍时,玄色的织金缎如流水般掠过落子霖的发顶,却在触及她腰封上的玉扣时,突然迟疑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
然而,这片刻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安子俊很快便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袍子裹在落子霖的身上,仿佛她是一件珍贵的宝物。当袍子完全覆盖住她的身体时,他的耳尖却突然泛起了一抹红晕,那红色胜过了溪畔熟透的山茱萸,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显。
"明日让绣房给你裁十件八件……"安子俊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然而,这句话却突兀地卡在了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落子霖,伸手去拽岸边的垂柳。
落子霖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那绷紧的肩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想起了三年前在梅林里偷看竹师兄舞剑的情景——那个时候的竹师兄,还是个少年,却故作老成,与此刻月光下王爷泛红的耳廓重叠在一起,形成了相似的弧度。
"跑着回去能驱寒呢!"她裹紧带着龙涎香的外袍,故意踩碎水面倒影。
话未说完手腕己被攥住,安子俊疾行的步伐迈得又急又乱,绣着银蟒纹的皂靴踢飞几颗鹅卵石,惊得草丛里萤火虫西散飞舞。
夜风掠过回廊时,落子霖听见身侧传来压抑的轻笑。
安子俊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歪了,一缕墨发散落在颈侧,随奔跑的节奏扫过她手背。
她忽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道浅白齿痕,与三年前被自己失手咬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王府檐角风铃叮咚作响时,安子俊突然在月洞门前刹住脚步。
落子霖收势不及撞在他后背,鼻尖蹭到云锦料子上残留的七色毒液气息。"到了。"他松开手的动作比接住飘落的桃花还要轻柔,转身时广袖拂过她发间,落下几星赤金碎屑。
待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落子霖才惊觉掌心攥着片桃花瓣。
月光将安子俊遗落的半枚脚印照得发亮,蜿蜒的水痕尽头,几点金粉在青石板上闪着诡谲的光。
她弯腰去拾时,忽听得西跨院传来白梅坠地的轻响,混着似曾相识的衣袂破空声。
夜露顺着桃枝滴落在后颈,落子霖望着灯火渐起的厢房,指尖无意识着外袍内袋里硬物的轮廓。
那东西硌着掌心的触感,像极了三年前从竹师兄心口挖出的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