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雕花窗棂时,安子俊正用银簪拨弄着烛芯。
铜镜里映出他右手虎口那道月牙状的旧疤,被烛火镀上暖色的伤痕竟显出几分温存。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惊蛰雨夜,那丫头咬住自己虎口时瞪圆的眼睛,像极了被逼到墙角的小兽。
"莫待无花空折枝......"他轻声念着,指尖抚过案头沾着桃瓣的木梳。
这是半个时辰前从落子霖发间滑落的,梳齿间还缠着几缕银白发丝。
玄色锦袍的广袖拂过烛台,他将木梳贴着心口收入暗袋,金线绣的蟒纹在灯火下忽明忽暗。
西跨院传来三更梆子声,惊醒了蜷在藤椅里的云晓轻羽。
她攥着半幅撕烂的面纱猛地坐起,冷汗将鬓角的白梅绒花浸得发潮。
铜盆里浸泡的易容药水泛着诡异青芒,水面倒映出她左颊狰狞的疤痕——那是三日前误闯禁地时被毒雾灼伤的。
"这活计当真接错了。"她将药杵狠狠捣进石臼,白芍药汁溅上墙头悬着的王府地形图。
图纸上朱砂标记的路线全被墨汁涂改过,那些消失的暗哨与新增的机关,就像安子俊似笑非笑的眉眼般令人捉摸不透。
窗棂忽然震颤起来。
云晓轻羽闪电般甩出三枚银针,钉住只误闯的夜枭。
畜生扑棱翅膀的声音让她想起七日前追踪落子霖时,那丫头在茶楼失手打翻胭脂盒的笨拙模样。
谁能想到当年连淬毒暗器都握不稳的小学徒,如今竟能剖出竹逸风心口那块千年血玉?
"梅启贤的‘青蚨引’本该随宿主身亡失效......"她蘸着药汁在案上画符,朱砂痕迹突然扭曲成血玉的纹路。
三更天的风穿堂而过,带着桃花源特有的甜腥气,那是落子霖住处飘来的七色堇毒雾。
寅时露水最重时分,落子霖正盯着掌心桃花瓣出神。
琉璃盏里的血玉突然发出蜂鸣,震得她腕间银铃叮咚作响。
这是梅启贤给的出师礼,此刻却像块烙铁般灼烧着胸腔。
三年前那个雨夜,竹师兄咽气前最后抹微笑突然浮现在花瓣上。
"霖儿做得很好。"梅启贤当时用沾血的手拍她肩膀,银丝手套上的曼陀罗香至今萦绕鼻尖。
落子霖猛地攥紧花瓣,汁液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与安子俊留下的赤金碎屑融成诡谲的紫色。
东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
落子霖狸猫般翻上屋脊时,正看见云晓轻羽抱着药筐撞进回廊。
那女子左脸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蓝,分明是中了"画皮"之毒的症状。
落子霖下意识摸向腰间锦囊——那里本该装着解毒的七叶重楼。
"王爷要的雪顶含翠。"云晓轻羽突然对着虚空说话,染着丹蔻的指尖拂过廊柱。
她留下的水痕在青砖上蜿蜒成奇异图腾,恰是梅启贤教过的追踪符咒。
落子霖贴着冰凉瓦片,听见自己心跳震落了檐角凝结的夜露。
五更梆子敲响时,安子俊正在临摹《洛神赋图》。
笔尖悬在"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处迟迟未落,砚台里混着金粉的墨汁渐渐凝成血玉的形状。
他忽然轻笑出声,将案头七宝香炉转了半圈,暗格里滑出支鎏金桃花簪——与落子霖白日戴的那支别无二致。
晨雾漫过九曲桥时,云晓轻羽终于拼凑出昨夜捡到的金粉。
这些来自西域的"浮光掠影"需用血方能显形,而她颤抖的指尖抹过之处,渐渐浮现出半枚带齿痕的玉佩图案——正是三年前从竹逸风尸身上消失的梅家信物。
晨雾在竹叶尖凝成珠串时,柳鸿鹄的乌木杖己点在青石径第七块砖缝处。
落子霖腕间银铃未响,却觉后颈寒毛乍立——那杖头雕着的饕餮兽首,正对着她昨夜藏匿追踪符咒的廊柱。
"梅老鬼倒养出个好苗子。"柳鸿鹄用杖尖挑起她腰间锦囊,七色堇毒雾遇着紫檀香竟凝成血色露珠,"三日破机关阵,五日解画皮毒,连安王爷珍藏的雪顶含翠都叫你换了去。"
落子霖屈指弹开乌木杖,檐角铜铃恰好被晨风撞响。
她望着雾中浮动的竹影轻笑:"不及柳先生当年在潼关,用半碗绿豆汤毒翻三百铁骑。"袖中指尖却掐住血玉边缘,昨夜云晓轻羽留下的追踪符咒正灼烧着锦囊内衬。
柳鸿鹄突然将木杖重重顿地,惊飞三只檐下栖息的雨燕。
那些墨羽掠过落子霖发间时,她嗅到燕爪沾染的龙涎香——分明是安子俊书房特有的熏香。"梅启贤说你天生七窍玲珑心,要老夫看..."他枯瘦的手指划过她腕间银铃,"分明是长了八百个肝肠。"
琉璃盏突然在石桌上发出蜂鸣,血玉表面浮出梅枝状纹路。
落子霖用指甲掐破掌心,疼痛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
三日前替安子俊斟茶时,他屈指叩击盏沿的节奏,与此刻血玉震动的频率竟分毫不差。
"晚辈不过侥幸。"她将染血的掌心按在青石桌面,血迹渗进砖缝时化作青烟。
柳鸿鹄袖中窜出只碧眼貂,追着烟气钻进假山石洞,惊起片沾着金粉的蛛网——正是云晓轻羽昨夜用来显形玉佩的浮光掠影。
日头攀上飞檐时,落子霖在九曲桥畔撞见安子俊的蟒纹靴尖。
他握着卷《梦溪笔谈》,书页间却夹着半片银白发丝。
当她的影子覆上那缕发丝时,桥下锦鲤突然跃出水面,尾鳍拍碎了她映在水面的苦笑。
"王爷信轮回之说么?"她故意让桃瓣飘落在他肩头,昨夜被云晓轻羽改过的王府地形图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那些新增的机关走向,竟与三年前竹逸风教她的七星步法暗合。
安子俊用书卷接住飘落的桃花,鎏金护甲刮过她来不及收回的指尖:"更信因果。"他忽然抬眸望向西跨院方向,云晓轻羽捣药的声响恰在此时停了。
风里飘来七叶重楼的苦香,混着昨日她遗落的桃木梳气息,在他眼底凝成幽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