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破庙残破的窗棂,将三人对峙的身影切割成细碎的金箔。
青玉髓粉末在光束中翻涌,像极了去年中秋她们在青崖山巅放飞的孔明灯。
"还笑!"柳鸿鹄的银针擦着落子霖耳畔钉入梁柱,针尾残留的雄黄酒滴在她颈侧,"知道这三天我们换了多少种易容药膏吗?"
夜澜风突然松开玄铁锁链,沾着雄黄酒的手指精准弹在落子霖额头。
清脆的响声中,破庙角落里惊起两只灰雀。
落子霖捂着泛红的额头跌坐在蒲团上,怀里的七星纹绷带散成满地星子。
"你们易容成棺材铺的哭丧婆也就罢了,"她抓起半块发霉的供饼作势要砸,"非要往酒葫芦里掺黄连粉?"说话间喉头突然泛起酸苦,这才惊觉方才被灌下的雄黄酒里当真混了药性霸道的黄连。
柳鸿鹄弯腰拾绷带的手顿了顿,鼻梁上的灼伤疤痕微微发亮:"上个月是谁把鹤顶红当成红糖糍粑调料?"她将七星纹绷带缠回手腕时,粗麻布裙摆翻起半寸,露出夜行靴侧面的虎头暗纹——正是安子俊亲卫营特制的追踪标记。
落子霖突然噤声。
晨风卷着破庙梁柱上剥落的漆皮,在她掌心堆成小山。
三个月前她奉命刺杀漕运使那夜,正是这双绣着虎头暗纹的靴子,替她引开了追到断崖边的十八名弩手。
"师兄的易容术确实精进不少。"她突然伸手拽住夜澜风的粗布腰带,指尖触到玄铁锁链内侧的梅花凹痕,"只是这安子俊特制的刑具..."故意拖长的尾音里,夜澜风猛然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柳鸿鹄突然将葫芦里的雄黄酒泼向神龛。
酒液触及蛛网的刹那燃起幽蓝火焰,将残破的送子娘娘像照得宛如修罗。
夜澜风腕间锁链叮当作响,玄铁映着火光竟显出半阙《破阵乐》的谱纹。
"青玉髓遇雄黄则燃。"柳鸿鹄踢开即将烧到落子霖裙角的火苗,"师父让你杀竹逸风取血玉时,可曾说过血玉需用至亲之血温养?"
落子霖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
怀中的青玉髓突然发烫,烫得她想起那夜竹逸风咽下毒酒时,将血玉按在她掌心的力道。
酒坛碎片割破他虎口涌出的血,原来不是意外。
破庙外忽然传来货郎摇铃的声响,惊得梁间蛛网簌簌颤动。
夜澜风腕间锁链突然绷首,玄铁摩擦声里,落子霖瞥见他锁骨下方新添的刀伤——与竹逸风那柄九环刀完全吻合的月牙形创口。
"所以你们扮作哭丧婆..."她突然跃上供桌,沾着香灰的手指戳向两人眉心,"是要给我办丧事?"踢翻的香炉盖滚到柳鸿鹄脚边,露出底部暗刻的安子俊私印。
柳鸿鹄突然甩出三枚银针钉住她翻飞的裙裾:"昨夜西市棺材铺新到的金丝楠木棺,刻的可是你的生辰八字。"针尾缀着的琉璃珠映出落子霖陡然苍白的脸,那珠子与竹逸风临终塞给她的血玉,分明是同一块璞石所雕。
晨光忽然大盛,破庙腐朽的门板轰然倒塌。
夜澜风甩出的锁链卷住落子霖的腰肢,玄铁擦过她藏在腰带里的血玉,竟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声响。
柳鸿鹄扬起的银针在日光下织成光网,将飞溅的门板碎屑尽数击落。
"现在知道怕了?"夜澜风的声音混着锁链铮鸣,"三个月前你偷喝我的七步倒时..."
"谁怕了!"落子霖突然挣开锁链,张开双臂扑向漫天飞舞的香灰,"有你们这两个会易容会制药的哭丧鬼..."她故意撞翻柳鸿鹄的药箱,数十个贴着"鹤顶红""断肠草"标签的瓷瓶滚了满地,"再加上我这个能让血玉认主的..."
柳鸿鹄接住即将坠地的孔雀胆瓷瓶,夜澜风指尖夹住三枚淬毒银针。
两人看着叉腰站在供桌上的落子霖,她发间沾着的蛛网随晨风轻晃,像极了幼时总也戴不正的珍珠步摇。
货郎摇铃声渐远时,漏风的破庙里忽然漫开桂花香。
柳鸿鹄腕间的七星纹绷带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鲜的刀伤,那走势竟与夜澜风锁骨下的伤痕完全契合。
夜澜风突然收紧玄铁锁链,将人整个卷进怀里。
松木香混着雄黄酒气扑面而来,落子霖的鼻尖撞上对方粗布衣襟里藏着的铜制护心镜,疼得眼眶泛酸。
"傻子。"柳鸿鹄从背后按住她乱动的肩膀,染着药渍的指尖划过她凌乱的发髻,"真当金丝楠木棺材是给你睡的?"晨光掠过她鼻梁的灼伤疤痕,在三人交叠的影子里投下一道弯月。
落子霖刚要反驳,喉咙突然被塞进块桂花糖。
甜味冲开黄连余苦的刹那,夜澜风用锁链缠住她手腕的力道突然放轻——就像去年生辰那夜,他隔着窗棂抛进来的止血绷带同样带着桂花香。
"你们..."糖块在齿间咔哒作响,她突然发现柳鸿鹄粗麻裙摆下露出半截云锦袜口。
这种价值千金的料子,本该穿在三个月前被毒杀的漕运使嫡女脚上。
柳鸿鹄突然捏住她鼓起的腮帮:"安子俊的暗探昨夜摸到了城南义庄。"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刮过她耳垂,在晨光里亮得刺眼,"亏得你往血玉里掺了朱砂,否则..."
"否则就该用上西市棺材铺的镇店之宝了?"落子霖突然挣开桎梏,从袖中抖出块刻着"寿"字的桃木牌,"今早货郎塞给我的丧葬牌,雕工可比师兄的易容术精细多了。"
夜澜风突然闷笑出声,震得锁骨下的月牙伤疤微微发颤。
玄铁锁链擦过供桌边缘,撞翻了装着雄黄酒的葫芦。
酒液渗入地砖裂缝时,三人同时后跃——去年中秋被烧穿的鞋底记忆犹新。
"说正事。"柳鸿鹄甩出银针钉住滚动的葫芦,针尾琉璃珠撞在落子霖腰间的血玉上,发出清越鸣响,"你现在顶着'青崖山弃徒'的名号,连城东乞丐窝都不肯收留。"
落子霖盘腿坐上摇摇欲坠的供桌,沾着香灰的指尖戳向两人:"有天下第一锁匠和妙手神医当哭丧婆,我躺棺材都能笑醒。"话音未落,夜澜风突然甩出锁链缠住房梁,震落的蛛网恰好盖住她头顶。
柳鸿鹄慢条斯理地整理药箱:"上个月替你改命的术士..."她故意停顿,看着落子霖猛然僵首的脊背,"要价二十两银子的生辰帖,用的是茅厕草纸。"
破庙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晨风卷着门外货郎遗落的糖纸,啪地贴在夜澜风新添的刀伤上。
落子霖盯着柳鸿鹄腕间渗血的绷带,突然想起那夜竹逸风咽气前,塞给她的血玉还沾着朱砂。
"所以你们现在叫什么?"她突然扑向两人中间,染着雄黄的手指在粗布衣料上划出歪斜的符文,"总不会还叫澜风启贤?"
夜澜风用锁链缠住她作乱的手:"铁锁吊死鬼。"玄铁映着晨光,照出他刻意涂黄的牙齿,"专收乱改命格的糊涂蛋。"
"疤脸催命婆。"柳鸿鹄撕下鼻梁上的假疤痕,露出底下新鲜的烫伤,"最爱给棺材铺写错别字挽联。"她腕间绷带突然崩开,露出用金疮药写的"音容宛在"西个大字。
落子霖笑得栽进香灰堆里,后腰撞到藏血玉的暗袋。
三个月前她在这破庙毒杀竹逸风时,那人的血也像这般沾了满手。
只是当时没人告诉她,夜澜风锁骨下的刀伤和柳鸿鹄腕间的灼痕,都是为修改她命格受的反噬。
"别笑了。"夜澜风突然用锁链勾起她腰间酒葫芦,"安子俊的人马申时就会查到..."话音未落,破庙残窗突然射进三支弩箭,堪堪钉在方才落子霖躺过的蒲团上。
柳鸿鹄甩出银针击落后续箭矢,针尖淬着的孔雀胆在日光下泛着幽蓝:"现在信了?"她粗麻衣裙在闪避时裂开寸许,露出里头价值连城的冰蚕丝内衬,"给你备的棺材真要派用场了。"
落子霖突然旋身踢翻供桌,藏在桌底的暗道入口泛着潮气:"去年你们在这埋的三十年陈酿..."她狡黠一笑,在箭雨袭来的瞬间拽住两人跳进黑暗,"该开封了罢?"
夜澜风在坠落途中突然抹了把脸,易容用的黄蜡簌簌掉落。
柳鸿鹄束发的粗布带断裂,青丝扫过落子霖眼前时,她恍惚看到三年前初见时的场景——那时两人还是名震江湖的"玉面锁"与"素手医",如今却...
暗道石门轰然闭合的刹那,外头传来棺材落地的闷响。
暮色漫过破庙残垣时,柳鸿鹄腕间的七星纹绷带己沾满香灰。
夜澜风掸去衣襟上的蛛网,铜制护心镜在渐暗的天光里泛着冷芒。
"师兄这张黄蜡脸可比棺材铺纸人还瘆人。"落子霖蹲在暗道口,指尖戳了戳夜澜风未卸净的易容胶。
暗红余晖掠过她沾着雄黄酒渍的衣角,在青砖地面拖出细长的影。
柳鸿鹄正在整理药箱的指尖微顿,瓷瓶上"鹤顶红"的标签被暮色染成暗褐。
夜澜风突然甩出玄铁锁链,链条擦着落子霖鬓角钉入梁柱,震落三片残瓦。
"玉面锁变成黄脸吊死鬼,"她灵巧地翻上房梁,踢飞半块瓦片砸向柳鸿鹄,"素手医成了疤脸婆..."话音未落,柳鸿鹄扬起的银针己钉住她飘飞的裙裾。
夜澜风抹掉下巴残留的黄蜡,常年执锁链的指节泛着青白:"总比某些人顶着弃徒名号..."他突然旋身,锁链绞住落子霖企图偷袭的手腕,"连乞丐窝都进不去。"
柳鸿鹄鼻梁的灼伤疤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她慢条斯理地取出孔雀胆瓷瓶,看着两人在梁柱间腾挪的身影。
粗麻裙摆随动作翻飞,露出云锦袜口细腻的织金纹。
"当心别摔了张主管的贺礼。"她突然出声,指尖银针精准刺破夜澜风甩来的瓦片。
碎屑纷飞间,落子霖腰间的血玉撞上铜镜,发出龙吟般的清响。
追逐声惊起檐角栖鸦。
落子霖窜上供桌时踢翻了香炉,香灰扑了夜澜风满脸。
柳鸿鹄看着两个在暮色里缠斗的身影,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叩响药箱。
更深露重时分,破庙角落的火堆哔剥作响。
柳鸿鹄着云锦袜口的金线,火光将她鼻梁的疤痕映得忽明忽暗。
"当年在青崖山..."她突然开口,夜澜风擦拭锁链的动作骤然停顿。
玄铁映着火光,照出锁链内侧密密麻麻的梅花凹痕。
落子霖蜷在褪色的蒲团上装睡,耳尖微微颤动。
柳鸿鹄腕间的绷带渗出血迹,染红了七星纹路——那是白日里替她挡箭时受的伤。
"吵死了。"夜澜风突然甩出锁链击灭火堆,火星溅到柳鸿鹄裙摆的补丁上,"要忆当年就去义庄棺材里说。"
柳鸿鹄捏着银针的手背青筋凸起,最终却只是将药箱重重合上。
粗麻布料摩擦声里,落子霖悄悄睁开眼,看见两人背对背守夜的影子在月光下融成一团。
晨雾未散时,破庙外传来货郎的摇铃声。
夜澜风掀开暗道口的石板,潮湿的霉味混着桂花香涌进来。
落子霖突然拽住他衣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记得张主管拍着账簿说'好生看顾'的模样么?"她指尖蘸着晨露,在青砖上画出歪斜的铜钱纹,"三个戴罪之身接到肥差..."
柳鸿鹄正在包扎伤口的动作微滞。
那日辰时的阳光穿过客栈轩窗,将张主管镶金边的账本照得晃眼。
三盏浮着桂花的茶汤在案几上冒着热气,他们沾满尘土的靴子在地毯留下泥印。
"漕运使的案子总要有人顶。"张主管的翡翠扳指敲着账本,目光扫过三人染血的衣襟,"安子俊的亲卫营缺三个杂役。"
回忆被晨风搅散。
柳鸿鹄将最后一段绷带打了个医者结,突然从药箱底层摸出个油纸包。
陈年雄黄的气息混着蜜糖香,正是那日张主管给的"饯别礼"。
"该庆祝转运。"落子霖突然跃上残破的窗台,晨光为她凌乱的发髻镀上金边,"城南王记的酱肘子配杏花酿..."她故意拖长尾音,如愿看到两人瞬间绷紧的脊背。
夜澜风的锁链擦着她脚踝飞过,钉住窗外试图偷听的灰衣人。
柳鸿鹄的银针紧随其后,针尾琉璃珠撞在血玉上碎成星芒。
"不如叫花鸡实在。"落子霖旋身避开倒下的灰衣人,指尖晃着不知何时摸来的铜钥匙,"配上地窖三十年的..."
柳鸿鹄突然按住她手腕,云锦袜口擦过青砖上未干的晨露。
夜澜风收锁链的动作带起劲风,将最后半句笑语吹散在雾里。
货郎摇铃声忽远忽近。
落子霖晃着铜钥匙退向暗道,发间沾着的蛛网随动作轻颤。
柳鸿鹄盯着钥匙齿痕间的黑褐色污渍,突然想起西市棺材铺新到的金丝楠木棺——那棺盖内侧似乎也刻着类似的纹路。
夜澜风突然扯落梁柱间残余的蛛网,玄铁锁链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破庙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像是上等棺木磕在青石板的声响。